我和埃德森打算三天后北上去佛罗伦萨,然后再去希腊游玩爱琴海,顺带可以去一趟土耳其。商量这件事情的时候,我正在画素描,坐在一旁的埃德森为我削铅笔。突然我听见他呻吟了一声。怎么了?我转过头。发现小刀将他的手指割破了。看见妖艳的血珠顺着他苍白的指尖滴落,我有些愣怔。该死的。我暗骂一声。痛不痛?埃德森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没事,小画家,你继续完成你的大作啦。我去街对面的药店里买盒创口贴,马上就回来。不等我应声,他便开门离去了。五分钟后埃德森便回来了。他带上一条创口贴去盥洗室清理伤口。在淅淅淋淋的水声中,我听到他问我晚上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好啊。我说。
晚餐我们吃的是牛角包配咖啡。大冷天的我俩还额外添了个蛋筒冰淇淋。他的是巧克力味,我的是草莓味。我们一起踏进以前在密特拉他提起过的罗马的高档电影院。看着满屏的电影,我俩最终决定去看一场无声的黑白电影。我和他对自己与彼此做出的这个决定都很诧异,笑了笑后拿过票一起入场。
影厅里拥挤的人群、黑白无色的电影屏幕和呛人的香烟,这让我恍惚觉得我和埃德森又回到了位于西西里岛的、落后、闭塞的密特拉。这个电影悲伤极了,与十三个星期前我们在耀克所看的第一场有声彩色电影里的那个幸福的故事大相径庭。看着明明相爱却无法在一起并且被迫分开的恋人们的身影消失了巨大的屏幕上,我有些愣神,不自觉地牵住埃德森冰凉的手。两只冰冷的手相触,冷意顿时沿着我们的胳膊曲线上爬,钻进了心脏里。走吧,小画家。埃德森对我笑了一下,替我抹去了眼泪。嗯。我抬起头,微笑。回去的路上,我忽然记起来了恺撒密码——埃德森曾经在密特拉允诺过我要解给我看的。该死的,差点儿就忘了。在听见了我的要求后,埃德森笑了好一会儿,带着我拐进那条熟悉的通往我们旅馆的巷弄,他说这个得等到我十八岁成年那日再告诉我。我有些不满,但也无可奈何。说好了?我犹疑又警惕地瞪了他一眼。嗯,说好了。埃德森牵起我的左手,在冰凉的戒指上烙下一个轻柔的吻。
不知为何,那晚我俩都疲倦极了,仿佛力气被小精灵抽光了一般,一回房间便倒上床呼呼大睡。
我做了个梦,梦见了儿时的埃德森和儿时的奥索林。他们在苦热的夏天牵着手漫步在密特拉的田野上,身后还跟随着形态憨厚的北极熊和南极企鹅。周遭蝉鸣声不息。他们一起爬上无花果树,一起分享美味的曲奇饼干,小埃德森和北极熊读恺撒,小奥索林和南极企鹅画毕加索……
第二日外头下了大雨。房间里很黑,昏暗中只有挂在墙壁上的那盏煤油灯尚且还散发着微弱光芒。我迷迷糊糊地喊了声埃德森的名字,却没有回应。我猛地清醒了,偏头一看发现他不在我身边。埃德森,埃德森。我不知道他到那里去了。这里的空气潮湿,还参杂着工业糖精的甜味,腻得人恶心极了。地毯上散落着无数烟头和一沓矩形块状物。我以为这是我上次在书店里买的书,随手准备将它们捡起来。突然我的耳朵捕捉到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房门便被推开了。我以为是埃德森,便唤了声他的名字并转过头望去打算去向他要一个吻。没想到映入我眼底的却是熟悉又陌生的父亲和母亲的脸庞。一阵猛烈的眩晕立刻攻击我。我好像被自己的脚绊了一下跌落在满是垃圾的地板上。我的手按上了一个坚硬的物品。来不及思考,我偏头茫然地望去企图搞清楚究竟是什么东西。待我看清了害得我手掌被硌出一道红痕的物品后,我愣住——那是十三个星期前我在耀克买的于做爱时助兴使用的色情影片。它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头痛得厉害。我的埃德森呢,我的书籍呢,我的戒指……噢,对,我的戒指!我赶忙低头向我的左手投去焦灼又惶恐的视线,却发现无名指上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不对,这不对。我紧张地咽了口唾液,颤抖着抬起手想去触碰我的被染成漆黑的长发。没有,没有。我的长发消失不见了。不仅是头发,连带着我的埃德森、我的戒指、我的……
勉强伸手支撑着木桌站了起来,从未打过我的父亲便冲上来甩了我一记重重的耳光。我被打得又是一个踉跄,差点儿再次栽跟头。奥索林,你……我听见父亲竭力抑制怒火的声音。我刹那间忘记了恐惧,我苍白着脸问他埃德森在哪里。父亲冷漠地盯着我的眼眸,不予回答。我咬牙又去问母亲同样的问题。母亲皱着眉头打量我,又胆怯地望了一眼父亲。奥索林,跟我们回去吧。母亲也拒绝告诉我,并伸出手想将我拥入怀。妈的,放开我。我悲愤极了——实际上这也是我第一次对父母讲脏话。我清晰地看到父亲和母亲脸色的表情逐渐由愤怒转为不可置信,仿佛是在为我那句脏话而震惊。我不管不顾地推开他俩,冲出了幽暗的旅馆、冲进了倾盆大雨之下。雨下得特别特别大,我这辈子都没遇过这么大的雨。全世界仿佛都只剩下了雨声的喧嚣。我听不见过路人的脚步声,听不见车辆的鸣笛音。我想找到埃德森,我的埃德森。我好像哭了。我怀疑,我也不确定。因为我的脸颊上全是冰冷的雨水,不知晓其间有没有夹杂着滚烫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