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他“金牙乔县令”,又怕事隐了他的姓,只叫“金牙龅”,又因他刮钱狠,但凡有讼,必挤得人身上无血,袋内无钱,干脆便称作“金钱豹”。
那乔县令这日也奇了,刚刚入梦,便见一白衣观音站在他床前,道:“县北赵子胆设计害人,造孽太多,上天有好生之德,特命你将其捉拿归案,严惩不贷,便许你下世得个好胎,依旧托生在富贵人家,享人间至福七十年,再度你上天做神仙。”
乔县令得了这梦,心中蹊跷得很,次日却见熊师爷托了一张状纸,附耳如此这般说了一回,乔县令瞧那状词,告的是市井奸棍赵子胆,正与那梦合了,忙叫升堂。
待升得堂来,黄秀才站在堂下,叫了声乔青天,便叙冤,称乡试在即,生员往亲戚借盘费,某年某月某日途经县北某林,被赵子胆如何拿住,如何夺了十两银子,说得煞有介事,便如亲身所历。
乔县令也知赵子胆是个刁棍,只是早年赵镖师名头颇正,前面数任看着赵镖师的情面,都不曾动他,心道:“既有此梦,赵子胆非除不可。秋闱在即,这穷酸不中也罢,若中了举少不得要打点,倒叫我先送份人情与他。”
乔县令主意已定,竟不来榨黄秀才的钱,即刻出了火签,命拿了赵子胆归案。黄秀才两个远亲心领神会,接了签点几个心腹,来到县北龙阳镇畔,寻着赵子胆两间屋儿。
赵子胆土地庙中与方帐房两个闹了一夜,刚回房中补眠,被几个衙役如狼似虎搡在床上,屋里搜了一遍,寻出白金二百两有余,又几包绸缎衣服,几张字契,才把房子封了,取锁链套住赵子胆,扯去县衙交差。
乔县令胡乱审了片刻,也不听他诉冤,即刻打了二十杖,先收在监里,起出赃银来,十两归了黄秀才,其余的皆充了公,虽是充公,不过充到县令县丞并师爷衙役等的囊中罢了。
那些做衙役吏人的也有两个同赵子胆交好,却喜他并无靠山,反正有银子入账,往昔交情也不过尔尔,都乐得后事干净。
乔县令立意要治死赵子胆,转念又想:本官为民除害,也算功德一件。只是观音大士既点化本官,岂不知是为了这秀才?莫非他是天上文曲星下凡,定要高中的?
他想到此处,对黄秀才越发和颜悦色,退堂后宽了官服,治了家宴请黄秀才,席间携着手说了许多勉励之词,临了又封了二两白金送他,道:“分俸些许,此番秋闱定要加意用功,荆州学道朱御史乃先祖门生,若今科高中,不日便是世兄弟了。”
黄秀才被他一番话儿捧得高高,心内只道遇着了伯乐,真个受宠若惊,谢了又谢。他白得这许多银子,也想着秋闱近在眼前,定是火候到了,便欣然欲往,心内又着实放不下李阿乱,终究屋内翻出一物,再拿两钱碎银子,买了两只鸡并一些杂物,来瞧李阿乱。
李阿乱出不得门,只靠赵方二人留下的些许食儿度日,猛可里见黄秀才推门而入,真个意想不到,差点跌下炕来。黄秀才问了伤势,也不待李阿乱招呼,熟门熟路提着肥鸡黄黍下厨。
原来虽说君子远庖厨,黄秀才幼时也在富贵乡中长大,极讲究吃喝,后虽落魄了,却不肯亏待了口腹,自家也颇擅易牙之术,此时拎了一只鸡在手里,断喉放血,开膛拔毛,竟比作八股文章还要熟练流利。
须臾间整治好了鸡,另将金华火腿取半臂长的一条,片得薄薄地。黄秀才又寻一口瓦罐,洗净了,将鸡合着片好的火腿,剁好的豆腐置在罐中,上面铺一层极嫩的鲜笋丁子,许多新择的山菇,瓦罐盖子上下盖定,再封一层荷叶,上灶煨着,下面柴火烧得旺旺地。哪消两个时辰,将只肥鸡煨得肉脱骨烂,精华尽化在汤里,香喷喷热腾腾盛出来一大碗,点了盐,撒上些葱花芫荽,端到李阿乱房里。
黄秀才再将案桌石鼓都拖到炕边,焖的黄黍饭也盛了两碗,两只鸡腿都撕了,搁在李阿乱碗中,这才坐到李阿乱对面用饭。
李阿乱晓得黄秀才是个斯文人,不敢造次,拿着箸子让了几回黄秀才,虽然腹中饥饿,倒吃得比往常慢许多。
黄秀才举止虽斯文,吃得倒快,将米粒拣尽了便放下碗。李阿乱用大半碗鸡汤泡了饭,正挟了一筷鸡肋在嚼,见黄秀才似有话要说,忙将鸡肋丢了,瞪大眼睛看着他。
黄秀才嗽了一声,道:“李三哥,小可今日上门,虽有几分冒昧,实是有事相告。”
李阿乱忙道:“黄相公休要客气,只讲便是。”
黄秀才见李阿乱停住不吃,帮他添了汤,道:“这鸡汤凉了就不好喝,三哥吃着,听吾道来。”
李阿乱只得端起碗喝了两口汤,黄秀才便将他如何写了状纸,如何去了县衙,县令如何拿了赵子胆归案,俱讲了一遍,末了将乔县令助他那二两白金取出,交给李阿乱,道:“李三哥,赵子胆此番得了教训,必不会再来缠你。你既离了他,丈夫生于世间,两肩能挑,两手能劳,岂愁穿衣吃饭?这二两银子,你将去做个本钱,日后做些小生意,也好过这等无头的买卖。”
李阿乱因着徐家事,已对赵子胆生出离反之心,只是胸中空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