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上回说到赵子胆在惜福楼前撞着表弟方帐房,与他吃了一盏茶,说些闲话儿,终引到徐大户家一桩生意身上。
方帐房据实以告,赵子胆听着确实稀罕蹊跷,极是难成,却一口承下,与方帐房细说良久,定下次日相见。
不提二人如何商议,且说李阿乱这日虽得了高屠户些许酒rou吃,被龙纪二人一番折腾,也折耗罄了。他归得破庙来,四处寻不见赵子胆,没奈何只得空着肚子,闷闷睡下。他本想腹中饥饿,定然睡不安稳,没料到不一时便晕迷了过去,鼻中隐约一阵花香,有暖暖的甚么揾在口内,滋味甚甜。
李阿乱自觉此味很是熟悉,待要睁眼,上下眼皮便如缝在一处,说甚么也睁不开,再待起身,更觉手足沉重,半丝儿也挪不动。他努力半晌,终于累了,也不知是怎么睡过去的,待清醒了只觉满眼都亮,太阳早晒在肚皮上。
李阿乱撑起手来,只觉身上略有些酸痛,两肩伤口竟都长好了,摸摸只剩些血瘕。他心中正自惊奇,忽然听外面一阵响动,果然是赵子胆过来。
这些时日赵子胆日日来扰,催促了人收拾家生去酒rou林寻生意,顺整治些小菜饭与他吃,一来二去,早也惯了,这时听得声音,李阿乱自然以为还似往常光景,不想推门一看,赵子胆笑嘻嘻立在当地,背了一只竹筐在背上,身后还跟着一人,手上拿着个算盘,圆滚滚矮胖胖宛如蹴鞠一般,穿得倒极为体面。他不曾想到赵子胆居然带了人来这郊野荒庙,自然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也不知招呼人,只在那里瞪着人瞧。
赵子胆见他不动弹,不禁暗笑乡下人没见过市面,把嘴一努道:“乱三郎,这是我方家表弟。日前你吃的那包子粥儿,还是借他的光哩。”
李阿乱仔细一想,确有这么回事儿,忙迎将进来,互称了兄弟,赵子胆在一旁卸下背上筐儿来,闻着喷鼻儿香。李阿乱腹饥了一晚,如何不馋涎欲滴,却见赵子胆不紧不慢,将筐中酒菜取出,真个食全酒美,妙不可言。
原来赵子胆早知成败在此一席,狠下心来,花了八钱六分细丝银子,买了惜福楼招牌四大样来,器皿也是挑自家上好的盛了,俱用荷叶封口。也不用村酿,随方帐房到司家,仗着表弟徐家的势头,又赊了几斤顶尖儿的莲花白,算二百五十文钱,记在帐上。此时捧将出来,李阿乱便如孙悟空见了王母娘娘的蟠桃宴,喜得抓耳挠腮,恨不得再长出五六个鼻子,七八条舌头,好多闻香气,多品滋味。
这惜福楼的四大样都是荤物,见是一卖瓦罐鸡,一卖酱板鸭,一卖粉蒸rou,一卖辣子烧黑鱼。龙阳镇第一酒楼名声自是不同,这四道菜自然用心十足,鸡鸭鱼rou都选最新鲜肥嫩的来,再加用许多番邦传来的椒料,点缀其中,红红地煞是好看。
赵子胆招呼方帐房上座,将酒菜略上灶一热,端在桌上,四样大菜拆了荷叶封,鸡鸭鱼rou样样俱全,莲花白也筛了几碗在旁,满室都香,乃是酒香rou香鱼汤香,鸡香鸭香辣椒香,竟还有些荷叶莲藕的清香之气,诸般混杂在一起热热地扑面而来,自有许多说不出的妙处儿。
李阿乱闻着味儿,喜上心头,不禁问道:“赵兄弟,今日有何喜事,竟置办了这许多过来?”
赵子胆嘻嘻笑着将酒端起,道:“乱三郎一早可听到喜鹊叫?自是有好事上门,来来来,你我三人尽了此酒,我们边吃边说。”
三人吃了一大碗酒,放下碗来。方帐房果开门见山道:“李兄弟,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来这里,的确有一桩生意盼你接下。”
他说到这里,却不再开口,只把两个眼睛望着赵子胆,赵子胆自然知道此处该自己下场,却先提起一双箸子来,道:“吃菜吃菜。”说着帮李阿乱布了一块rou,又帮方帐房布了一块鸡。
他心思烂熟,要等李阿乱吃rou吃得口滑,再与他囫囵说了,方帐房早被他吩咐下,见他如此行事,便不停劝酒。李阿乱一生从未吃过这等酒菜,两手流水介往口里送食,湘楚夏日甚为shi热,菜肴又偏辣,更何况有了酒,当下辣得他满脸通红,满头是汗,依旧右手一筷鱼肚,左手一只鸡腿,只顾大嚼。
这一番吃喝,赵子胆看惯了,自怕他吃得太撑,也有些心痛银子的意思。方帐房平时服侍的徐家乃是世家,行事无比斯文,哪见过这等草莽之流,不禁瞠目赞道:“李兄弟真好汉也,想樊哙得彘肩不过如此!”
李阿乱不懂他文绉绉引经据典,拿他比樊雀儿的本家在鸿门宴上吃了一顿生猪rou之事,前半句却是听得懂,含着鸡腿笑道:“方兄弟此言愧杀俺了,但有用得到李某的地方,尽开口便罢!”
他也知无故受人这一场吃嚼,定有后招等着,然则菜味极正,酒味又厚,不由得他不受用。赵子胆既然同他一起来,想必商议好了,左右不过屁股痛几下,倒可捱得。
赵方二人对望一眼,唇角俱是微微上翘,却不敢欢喜狠了。方帐房忙顺着道:“常听表哥说龙阳县内,只有李兄弟是个英雄,今日一见,果然好气概。小弟这事,却是主家徐大户所托,事若成了,徐家定有重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