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相逢,萍水相逢。
新号头还是为上次口不择言的“兔爷”感到惭愧,想法设法地婉转找补,梁尘摆摆手,表示并不在意。我还是不知道“兔爷”是什么意思,我没问过。
还剩一个月半就能出去了,我意外发现,这世上跟我最亲近的,居然是梁尘。我读完了很多书,其中他对《平凡的世界》感触最深,孙少平的剧情,被他用红笔黑笔圈画了一道又一道,旁边用红笔标注着几个大字:学习决定一切!我想起了酒桌上别人说的“读书无用论”,但看见梁尘神往陶醉的神情,僵直的躯体,我还是没说一个字。
我读到了很多吻,各种各样的吻,亲人间的,朋友间的,恋人间的。我看到了西方小说里甜蜜热辣缠绵的吻,交叠的双唇黏在一起,我看见了中国小说里浅尝辄止的含蓄的内敛的吻。我红着脸读下去,梁尘靠在我肩上,没有任何羞涩,我能闻见他的味道,我隔着衣服感知他的体温,我看见他丰厚的微嘟的唇,我心痒痒的。
我想吻他。
这个想法使我吓了一跳,我立刻移开梁尘。梁尘不解地望着我,我觉得他的唇一定很软很甜。
我做了个梦,梦见在老家的麦地里,我在割麦子,梁尘戴着电视上作报告的人的黑框眼镜,他在一旁土坡上读书,他为我念书。一阵风吹来,被熟透的麦穗压弯腰杆的麦子东倒西歪,树林的大雾笼来,卷得梁尘手里的书一片片飞向天空,我们在麦地里疯狂拥抱、翻滚,火辣的阳光毒辣地打在我们脸上,梁尘没有手铐脚铐的四肢紧紧搂住我,汗津津的,甜丝丝的。我从来没这么开心过。
我起了个大早,洗裤子。
也许出去后,我应该和梁尘拜个把子。
我没有发现自己变得有多依恋梁尘,我缠着梁尘,不厌其烦地问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我没有勇气去深探他的背景。我还有一个月。
梁尘已经知道了我十八年来的所有经过,他不会像外头的大哥对我表示怜惜然后明确说罩住我了,那个大哥被判了无期,梁尘只是淡淡地问我将来想干什么。我不知道我该干什么,反正我不会做理发,我也不想去干撬锁这种勾当,我不知道。我只想和他靠在一起,我只想给他读书,我想陪他靠在墙角望风,让阳光照下来,我想搂过他的手,摸摸他的脚,让他不要那么疼。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知道梁尘比我大两岁,是本地人,但是郊区的,离主城区很远。他从来不说方言,他只说普通话,特别标准。
“你还有多久能出去啊?”我忍不住了,我已经是11铺了,还有23天。梁尘越来越瘦了,他结实的肉体在慢慢消退,他的骨架还是很大,他手上脚上的白布越来越厚了,他出血越来越快了。
梁尘摸了摸我的脸,那是被小船推开的波心,一圈圈的涟漪,漾进我的四肢百骸,我头发麻。他温柔地笑笑,靠在我肩上,他没有说话。我屏住呼吸,感知他的存在,我期待着他的消息。
“王笑,你真好。”
我愣了下,背脊震颤,梁尘神色如常,我觉得我等了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到梁尘一个人。我可以和梁尘做同患难共死生的兄弟,范无咎和谢必安那样的弟兄。
“你还有23天吧,放心,我也快了。”
我内心一阵狂乱,抓住他的手,他闷哼一声,我不好意思地放开。“我们出去以后,一起打工吧。额,或者,你去读书,我去打工,我们一起生活吧。”
梁尘眼里划过星星点点,他摇摇头,喉头滚动,眼眶有点泛红,但是又说:“好,我答应你。”
我在内心倒数,倒数每一天的日子,我由衷地快乐,我快和梁尘一起出去了!我像只活蹦乱跳的麻雀,梁尘像只放纵我的鹰,任由我撒欢。
同监室的都在嫉妒我快出去了,但我不在乎,嫉妒就嫉妒吧。
我没看懂梁尘带的《百年孤独》,只觉得里面的人名使我舌头打结,重复错乱的几代人,我看不懂。
我仅仅能记得这段话:
家里充满爱情的气息。奥雷里亚诺寄情于无头无尾的诗行。他把诗句写在梅尔基亚德斯送他的粗糙羊皮纸上,写在浴室的墙壁上,写在自己的手臂上,而所有诗句中都有蕾梅黛丝幻化的身影:蕾梅黛丝在下午两点令人昏昏欲睡的空气中,蕾梅黛丝在玫瑰无声的呼吸中,蕾梅黛丝在蠹虫如沙漏般的暗地蛀蚀中,蕾梅黛丝在清晨面包的热气中,蕾梅黛丝无所不在,蕾梅黛丝无时或缺。
我是奥雷里亚诺,梁尘就是蕾梅黛丝。虽然这种烧心烧肺的情感应该不叫爱情。
头号还是最原来的4铺,他最近总是垂着眼帘,哀伤地盯着梁尘。梁尘苦笑一声,然后目光日渐坚强,背脊日渐挺直。梁尘最近吃得越来越好了,他吃得也越来越少了,这导致我又胖回去了。
那是我出去前的第七天,我不停地问梁尘到底什么时候能出去,他喃喃道:“快了快了。”
那是七月初,天气炎热,阳光跟盛开的石楠花味一样让人睁不开眼。梁尘很反常,他的动作是焦躁不安的,手铐脚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