惯在傍晚的时候,一个人来到这个海堤边,走下层层阶梯,选一块乾燥些的沙地,然後坐着,没有去想什麽,只是坐着,看着天空上的云从单纯的白慢慢染上一些橘一些黄一些红,然後再慢慢的暗淡,随着夕阳缓缓的降落到遥不可及的海平面那一端後,在最後仅有的一些还有微弱光线的时间里,我才像是完成了每天所必须进行的某种心灵仪式一样,起身再慢慢的走回部队里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这麽做,也许只是因为我喜欢每天这一点自己安静的时间,在这一点点的时间里,我可以面对一大片没有边际的景像,听着一大片不知道来源的海浪和海风的声音,在视觉和听觉都处在一个宽阔的空间里时,或多或少,心境也会随着开阔一些吧。「今天是最後一天了…」
有别於以往来到海岸边,心里随着海面一片空荡荡的什麽也不去想,今天脑子里不停回响的全是这一句话。
对於这座汪洋大海中的小岛屿,我的心里不会有任何的眷恋,毕竟它是我不得已耗费近两年时间所在的地方,然而,在那一个夜里,我遇见了他,只是那一个夜晚,就足以让这座小岛抹上一层我挥不去也留不住的特殊情感。
在这一年多漫长时间的任何一天里,我都可以清清楚楚的忆起那一个夜晚阿平留在我身上的气息,他的菸味,他的酒味,都沉淀在我心里最重要的一个空间,随着我对他的想念一再反覆的浮现在我的鼻间,然後,在我的鼻头上引出一阵酸酸的感觉。
我也常常想着他对我所说过的话,可惜我的记性不好,那一天阿平对我说了那麽多,我却不能每一句都记得明明白白,但我还是清清楚楚的记得他的声音,尤其是他哽着喉时说话的声音,一再而再的敲痛我心里的任何一个角落。
阿平总是这样无声无息的来去,我永远没有办法知道他什麽时候会出现,又是什麽时候要离开。
就像高三那次期中考一样,醒来後我还是同样的只有自己一个人,我还记得那时睁开眼後的慌乱,我急促的跳下床,到每一间寝室乱窜,疯狂的寻找前一夜躺在我身旁的那个人影,我拉着每一个我所遇见的从来不熟的学长学弟,拚命的追问着有没有看到阿平,每个人看见我的神情似乎都吓了一跳,以为我是发了狂,没一个敢靠近我,最後只有一个士官长紧紧的抓住我的双肩,然後一个字一个字清清楚楚的对我说:「他走了,今天退伍。」
我一听,整个人不自禁的软瘫下去,重重的跪倒在地上,浑身上下没有办法抑制的不停发抖着。走了?阿平走了?]
又是…为什麽…为什麽又是这样?
我的心里乱成一团,仅存的唯一理性是硬忍着让自己的眼泪不流下,我咳着咳着清了好几次喉咙,最後才挤出一点沙哑的声音,我问士官长:「是…阿平?」<
士官长蹲了下来,看着我,搞不懂似的问:「嗯,阿平,冀平,不然你问谁?」
我摇了摇头,牙齿一咬,发了狠的直冲出去,脑子里只是一片浑沌,为什麽?为什麽!
是阿平……他真的是阿平……
幸好知道了确实是阿平,如果不是阿平,这一年多的日子我不知道要怎麽过,虽然阿平只是简单的在我生命里出现一个晚上,但我心里就这麽一直存抱着一丝希望,也许可以等到阿平的消息,就算我不知道怎麽和他连络,但至少他是知道怎麽和我连络的。
「我可以等,我可以等…」我只能这样一再的告诉自己。
虽然一年多的等待过去了,我仍然没有等到阿平的任何消息,但回想这一年多里,如果不是因为期待和等待,我如何在这个小岛平静的渡过这段漫长又枯索的日子。
最後一天,我的梦可以醒了,这也许是阿平特意要留给我的,他让我对这个小岛,在这些日子里,投注了一些说不出的感情。
我站起身,最後再看一眼夕阳西下的海景,这一年多来习惯了的夕阳海景,明天以後是再也看不见了,就像阿平一样,是再也看不见了。心里难免有些不舍,离开这里,等於是断了和阿平的连系,这一大片海虽然隔开东引和台湾,却是我唯一和阿平的连系,如今,一切都……我摇摇头,让海风用力的打过我的脸,踏上阶梯,我什麽也不愿再想的慢慢往部队走去。
隔天,上了船,又是一段无止无尽的晕昡,最後再踏上土地看见阳光时,我才真正的感觉到,所有的一切,终於,确确实实的都结束了。
我提着仅有的行李,忍住生理上的不舒服,勉强走出港务大厅,厅里厅外人声鼎沸,有人送行有人接风,喜怒哀乐尽在其中,我杂在人群里,却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个人的日子,喜怒哀乐应该有什麽意义?
快要走出大厅的时候,一个影子意外的让我的脚步停了下来。
看着那个影子,我突的浑身上下彷佛全都没了力气,手上提着的行李砰的跌落地上,耳边嘈杂的人声刹时间成了一片寂静,我什麽也听不见,只有自己的心跳声在胸口呯咚呯咚着震耳欲聋。
我眼里只看见那件蓝白交杂的衬衫紮也不紮的垂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