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挑衅像是薄冰下的鱼,在白雾蒙蒙的冰下游走,鬼鬼祟祟地寻着洞口探头透气,我不相信你对这些暗里交锋无知无觉,你只是从不肯说。有无数次我也自问争抢的究竟为何物,野狗般撕扯我第二爱着的人,为了没有目的的野望。我们争夺不到你发自内心的爱意,后来我们达成隐秘共识,你的核心之外笼着玻璃罩,不溶于人世情怀,因此岿然不动,这是保证你自身稳定的秘密技巧,但我忍不住会想真是如此么,你真能稳定到这种地步,我们具备的所有都无法使你动情?
矛盾的点在于我既想打破你的外壳接近你,又想你永远自由没有拘束,谈姨没法做到,她拼尽一生享有的是你妻子的地位,得到的东西全是那个头衔的附加产物,你的体贴、爱意的表现、尊重都由彼衍生;我白白费了心力,终究明白我也没什么不同,她无法做到的事情,在我身上同样实现不了。
唯一一次我向你透露梦境的内容,不是撒谎,而是对梦的概括性描述,我只对你说我疲于奔命,被无形而恐怖的东西追在后头,但那不是无形的,只要我闭上眼睛,一团庞大浓郁的雾气就笼绕眼前,雾中影影绰绰的轮廓时隐时现,那里藏着活化蠕动的死人,狰狞焦黑的脸,嘴唇被烧焦不见,牙床裸露在外面,衣着烧成布片,边缘卷曲发黑,或爬或立,向我缓慢移动;有时白雾冲天而起,从中心向外火红地飞快延烧,火星迸溅我眼中,与穹顶齐高的白雾幻化成那些死人的样子,张牙舞爪向我倾身欲啖,我转身想跑,地面寸寸龟裂坠落岩浆,我仰面跌进高而沸腾滚泡的红炎炼狱。
难以言说那是否是我罪恶感的化身,我似乎也没特别感受到自己的罪孽;那么若把他们想象成怨鬼,夜夜入梦向我加以报复,这也没什么大不了,对他们我别无想法,即便因此难以好眠,好歹我还在活着,行走在世间,行走在你的影子里,难道这还不能称为幸福么?
三个人的平衡却比我想象中更加易碎,先是突如其来的孩子,当这孩子出生我的立足地又在哪里,我本就是他的替代,当他真正来时我便丧失了留下的基点。可就这一点我没有法子,因为很难找到不伤害谈姨除去孩子的途径。我步步退让,还在纠结时又爆发战争,危险袭来若有必要放弃的一人,你是首先要保全的那个,剩下两人的做法要更复杂。在此我要向你示警,将向你展示的不是什么好事,就此打住停止阅读你会感到困惑,可读完这封信或会使你打破对亡者的印象。我对此抱有的依旧是复杂而矛盾的心情,想你知道和怕你知道二者兼而有之,一贯地,我猜得到我的建议会被弃置一旁。
当助力成为阻碍,将其削弱的想法不难理解,至于是否攘除,则取决于生存空间还剩多少,在只有两人存活的境地,必须要跨越情感实现割离。在这世上的生灵来来往往,每天都有上万人忙着出生,上万人匆促死亡,总说人命怎样崇高坚强,实际上比杀死家畜没差许多,就算无人动手,自然有意外事故接替死神完成任务。不过谁又能从无尽的意外中判断出哪粧是人为?
当天在我听到谈姨说的话,她要让你我一起离开,我就是在那一刻怔住的,我许久没有天真过,她温柔的话语叫我快要落泪。其实我何尝不明白,于情于理都该是你们夫妻两个不分开,更别提她还有孕在身,野犬不该与主人争执,我只是从来不肯甘心扮演被抛下的角色。但在她的话语中我忽然放弃偏执,我想着还要求什么呢,你们已经对我过于好了,到头来就算让我留下也合情合理,我一边坚定让她留下的想法,一边说一边觑着你的反应,唯恐见到你脸上有如释重负的神情,幸好你没有,谈姨也坚持自己留下,我径自做好决定,放你们离开。即便心中痛苦地想着一别不知许久,再见时已经不能再融入你们的三口之家,我还是没有动摇。
我关上房间的门,开始一件件整理起自己拥有的物品,我无事可做,只有借此举一一回顾过去,这房里几乎没有东西不来自你们,手指每触碰一件,当时的情景就涌上眼前。我收拾了一阵,听见谈姨喊我去洗澡,我抱着换洗衣服进去浴室。本来没有异常,如果不是我在浴缸跌了一跤的话。
世界上的人们死于种种可笑的原因。有的被芝麻大的虫子咬上一口染了病毒,有的摔倒后被木枝从眼睛穿透大脑,有的死于简单的过敏,甚至因滑倒浴缸死去的年年也有数千人。我脚下一滑,膝盖在浴缸沿狠狠磕一下,钻心的痛觉猛地袭上感官,我踉跄向前倒伏,匆忙扶住墙壁,碰倒了把放置洗浴用品的架子,东西打翻一地。
而后谈姨迅速地隔着门问我怎么了——她的语气没什么不对,但我下意识地感觉到不对,她来得太快,语气关切却不迫切,好像事先早就知道什么会发生。我强装镇定,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扬声说没事,然后她就走开了。
我仔细观察一遍,确信浴缸底部一个地方尤其滑,用手摸会有明显的感觉,绝对沾上了某种可以润滑的东西。我把它擦干净,接着洗澡,回到自己房间里什么都没说。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向昏暗的天花板,脑海中朦胧反复地立下结论并且推翻,各种想法来去不停,扰得我心烦意乱,不晓得该不该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