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骨骼长成之后,我几乎相当轻而易举地就完成了这一步骤。乳母很为我骄傲,她是个单纯且善良的女性,对幼小的我简直满怀怜爱,我是她亲手抚养大的孩子,理所当然对我有的保护欲时常叫我感到困扰,下雨时她不允许我坐在关闭的窗前,因为“外头阴郁的景色对我的心情不好”,同样也不许太晚睡觉,这“不利于我骨头的生长”,有时她是正确的,有时她的神经质叫我感到太受干涉而有些厌烦。
但我认同她是真心实意地想为我好,才试图从我身边隔绝那些阴森压迫的一切。有些深夜我醒来,看见她就着昏黄的烛光伏在桌案上写信,我想是写给她的雇主,也就是我的家人,我试图问过她这些问题,她为了不叫我受伤害,努力拼凑出一个和美的假象:我是父母爱情的结晶,我的母亲花费生命也想要留住我,而父亲哀毁过度弄坏了身体,没法照顾我,才把我委托给了她。这个故事差一点就像是我在现实世界身世的翻版,不禁让我自嘲或许真的没有父母缘分,事实是我很快反应过来实际不是这样,或者不全是这样,她一直在回避谈论我的父母,假如他们真的有写信问过我,她一定会高高兴兴地举信来念给我听,是她一直在单方面写信而没有收到回音。
这样的猜测没有让我太过沮丧,既然我本身的情绪波动微乎其微,为了使自己显得正常,我还是迎合她的猜测在得不到父母的问候时黯然神伤,这让她心碎,为了弥补,给我找来许多新奇的小玩意儿来逗我开怀。其实她不用这么费心,我根本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我毫无拘束惯了,真给我一对父母也未必会相处舒适。
在我平安无事长到六岁的一天,我可怜的乳母不得不心碎地迎来和我的离别。看样子不知怎的我的父亲给她来信,写道将于六月十三日接我回主宅,这消息叫我的乳母既高兴又心酸,在她流着眼泪给我收拾行装时她叫我坐在一边,时不时抬眼看一看我的方向,好像从这其中能汲取什么力量似的。
马车停在庄园门口,她一直禁止我出来的外界看起来没有那么危险,甚至可以称得上相当漂亮。六月的风吹绿了原野和森林,深深浅浅的令人惬意的绿色一直延展到地平线,我不知道她说的沼泽在哪里,应该是在森林很里面的地方。她还穿着那套蓝色的衣裙,眼眶通红蹲下身来直视我的眼睛,悲伤地问:“你会记得我么?”在我点头之后她嘴唇颤动着,几乎情绪过控,但是她还是立刻站起身,用温热柔软的嘴唇在我额头上落下一个吻。当我坐上颠簸的马车掀开小小方窗的帘子向后看,乳母还站在那里向我挥手,这样看去她显得很单薄,裙子的蓝色像我见到她时的第一面,除了这一次我是要离她远去的。直到马车走了很远时,我从车窗看去还是能见到有一个模糊的黑点站在那里。
3、公爵 02
我的父亲萨瑟兰出身于这个王朝最为显赫的贵族世家之一——菲茨杰拉德,在他的父亲老菲茨杰拉德公爵逝世后,作为长子继承了他的公爵头衔、富可敌国的财产和广袤的领地,成为菲茨杰拉德公爵五世。据说他是个虔诚的信徒,严谨且深于克己,是一名将法度与宽容拿捏十分出众的领主,同时又博爱、多学,精通诗歌和艺术,虽然话语稍显冷淡,但这更凸显出他的高贵威仪。
这些近似吹捧的话出自我亲爱的乳母,不知怎的她对我那六年间未曾谋面的父亲怀着一种深深的崇敬之情,从她无数次溢美之词中叫我拼凑出现在这样的一幅形象。不,我看得很清楚这并非由女性对男性的恋慕而发出的爱语,她是真真正正打心眼儿里这么说的。这不禁叫我困惑起来,不光对她描述的这位仁慈公爵,哪怕从整个世间来言,把自己刚出生的儿子交由别人抚养并在六年间未谋一面,着实听起来太过严苛而不近人情。
马车一路颠簸不停,随从照顾我是个年仅六岁的幼童,吩咐车夫行进速度放得慢之又慢。我看得出他们一举一动充满尊重,不光因为我是他们主人的孩子,同我的乳母一般,他们在谈论到父亲时也用满怀敬意的口吻,对我讲起曾经抵御外敌时,公爵使用怎样精妙的法子击退那些蛮荒佬,叫他们落荒而逃。因为男性和女性视角的不同,他们的叙述与乳母的故事略有不同却不相悖,那是一个人的两个面。我必须得承认,越听他们谈论,就越对于即将见到那位我的父亲产生一些好奇与期待之情。
我离开从小生长地方是在新绿渐染的六月,到达公爵的领地时是七月中旬,真正抵达我所谓的“家乡”图兰朵时已是酷暑八月,最后的路要经过一条繁华喧扰的街道,我半掀开窗帘向外看去,金色的阳光洒满整条道路和人们,每个人的面容都如此生机勃勃。货摊上琳琅满目的摆放着瓜果、手工艺品和商人们从异域带来的稀奇玩意儿,染坊的楼顶上晾晒着新染出来鲜红的布匹,马戏团搭起一个帐篷在为晚上的演出作休整,有哪家房子在这么早的时候就开始做饭,饭菜的香气吸引一条野狗趴在他们窗口,稍微冷落些的角落里盘坐着流浪汉,耳边别了朵金色天竺葵,在吹一支竖笛,清越的声音一路传到我走出很远。
金色与红色,这是我刚进入这座城市时印象性的颜色。在许多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