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对的。”莱戈拉斯回答,“可惜你没法硬留住我。”
“我从没指望过我能做到这点。”索龙哲尔说。随后他的神情变得严肃,口吻变得郑重。“讲给我听吧——我替米那斯提力斯的军队与民众请求你。”
莱戈拉斯轻轻瞥他。“最为切实的建议是,想要对付魔多的阴影,就多带些人去。”
“这根本轮不到你来说。”男人嘟哝道,“也根本不是我能决定的。”
他有些泄气,但莱戈拉斯笑了,也许是因为在口头上扳了他一局。索龙哲尔单手撑脸,兀自苦恼,拿不准主意要不要接着向面前的精灵刨根究底。他该以何种身份立场来索求信息呢?莱戈拉斯或许足够宽宏大量,过了气头就不再记恨他的无礼,对他的评价却不见得会回升。他也还不是军队的将领,没法因大义而开口。
他应该致歉的,为他最早时十足武断的敌意,为他毫无道理地把自己的苦闷倾倒到一个外族的头上。他还年轻,容易获得谅解,但为免去同样的错误,他必须清醒地自省。他垂下眼,摊手示意自己愿意请这一杯。莱戈拉斯这才举起那个酒杯,将它送到了嘴唇边。精灵饮酒时很安静,吞咽得平稳而迅速,好像那不是一杯烈酒、不过是几滴晨起时爬藤架上的露水。
“无论如何,我还是要向你道谢。”索龙哲尔说。莱戈拉斯放下半空的酒杯,如先前一般拒绝了他的谢意。
“我只是回来看上一眼。”精灵说。
“我想也是。”索龙哲尔说着,沉沉吐出浊气。“我也不会向你提出更多请求了。”
他是隐约有些失望的。如果莱戈拉斯只将白城作为返回密林之前的落脚点,其实听上去也很合情合理。同行的日子早就结束了,三个月前他们就分别过一回。他应该再去拿一杯酒,跟精灵互敬一次、而后共饮,只当这是相对正式的道别。他让沮丧浮上眉梢,精灵的目光在这时凝回到他身上。
“你曾向我提出过任何请求吗?”莱戈拉斯问他,语调和缓,嗓音轻柔,“不为你的族人和你的同袍,只为你自己?”
“我不确定。”索龙哲尔说。他的心脏猛跳了一下,白城的巷道、砖石、陌生脸孔与远来的风一齐将他围困住,孩提时代听过的歌谣变得淡薄了,直至他再度望进那双眼的那一刻。他张开嘴,他内心的动荡越过理智来敦促他出声:“你还要与我同去吗?”
毫无道理,他想。
精灵静静凝望了他片刻,眼目闪动,微笑浮现。“真是奇特,杜内丹人。”莱戈拉斯说。密林的口音并不难懂,但他将声音压得太低,索龙哲尔不知道自己是否听得准确。
“你说什么?”男人迟疑道。精灵笑得更欢,多半是误会了他面上的困惑之意。
“不是什么坏话。”莱戈拉斯说。他举起杯,咽下了剩余的酒,而后将空杯放回方桌正中。“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别喝太多。”
他站起身,像来时一般迅捷地消失不见了。仍坐在桌边的男人望着对面的空座椅,诧异地发现自己的忧思暂且隐去了。
第7章 7
军队过了埃茹伊河,在附近的村庄里多取了一些补给。莱戈拉斯策马跑在他们前头,他的行动速度更快,拉开的距离足够远,不会被人当成探子和间谍。根据索龙哲尔透露的消息,他们会在佩拉基尔港渡河。对岸便是南伊希利恩,哈拉德人的军队已经侵入那里。
他到过那里。他上一次离开米那斯提力斯时心有愤懑,平白无故被那年轻人一通责怪,弄得他像是不明事理的那个,因而他非得用自己的眼睛来确认一次不可——人类王国面对的是怎样的困境,引领人们不懈斗争又需要何种程度的担当。隐姓埋名的杜内丹人提到加注于己身的期望,离走、漂泊与责任,那份责任才是最为沉重的。
于是他去见过了,老旧战场上锈蚀的兵甲,林立于河畔的无名碑,刻不下那些死去的人,只刻得下他们殒命的时年。他抵达边境时,哈拉德人恰好开始发兵。魔多的黑影笼罩在蛮民的军阵上,边境守卫派最年轻的男孩传回信报,要他像鸟儿一样快快飞走,余下的人则举起厚盾抵在城墙上。他们射出利箭,他们掷下长矛,他们的尸身坠在冷硬的土里。
人们会枉死。他们的性命是有限的,他们将自己的血肉堆砌在南方的边界上,比知名的勇士更多的是无名的白骨。他们葬身的年纪于精灵而言不过还是些幼芽,战争袭来时也逃不过死难的一劫。莱戈拉斯兀自看着,眺望着,想起被卷入那场战役的长湖镇居民。绝望的阴影从人们面上拂过,他们却还是拼尽全力拿起了武器来。
精灵也会被战火吞噬,莱戈拉斯想。精灵也会死去,伤痛会在同族心中遗留百年千年。但相较于如沙尘般轻易飘逝,他着实不能判断哪一种更为残忍些。他牵着马调转方向,在黎明前又短暂地做了梦。他梦见年轻的人类和更多他不认得的士兵一起躺在战后的血壤上,双眼未阖却了无生气,望去只剩一片死灰,银色的星蒙了污灰、溅了血,从死者的肩头掉落,陷在泥泞里。
他醒来时想,那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