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跪倒在一片血污里。
他肯定被迫摔下马过、斗篷与衣裤上都黏附着泥土,他的身上也添了新伤,雨水将他浇透,让他显得狼狈不堪。没有强装冷漠,没有故作平静,雨水将他身上的伪装也洗去了,唯独留下鲜明的愤怒与悲恸。他默不作声,低垂着头,在致哀。
而在那一刻,莱戈拉斯心口紧缩,以为自己当真看见了星辰——既不骄纵,也不颓败,就在此时、在脏污狼狈的表象下忽然活了过来。
“你该回军营里去。”他听见那个声音。
Jing灵的声音。轻飘飘的,隔着雨幕传来,变得模糊不清。你是对的,他想。战争还未结束,谁也不知道敌人的下一轮进攻会在何时开始,他得保存体力。城防兵从早到晚轮换过三回,他也不可能毫无休整地一直撑下去。他得站起来,走回去,如果膝盖太沉,就借助剑来撑起自己。
而凡铁有其极限,谁也不知道会在哪一场战斗后就崩毁了去。
“他们管我叫‘北方来的救星’,他们不知道我是谁。”他低声说,“我就这样看着他们死去,也没法以我本来的身份站出来引领他们。”
“我不能说这完全不是你的过错,”Jing灵说,“但你也在尽自己的那一份力。”
男人摇了摇头。他想说不,其实是我负担不起。百人、千人、万人,挡在黑暗之前的王国,被牵扯进来的无数生灵的命运——太沉了。没有人能确保自己会一往无前,没有人能笃信自己可以活着看到黑暗退却的那一天。倘若他不止是洛汗的战士和刚铎的谋士呢?倘若他站在更高的位置上,他得对所有人的命运负责,他的任何决定都会变得至关重要,那时他要是犯了错,又会导致怎样的后果?
他思索着,他仍不能很快得出一个确切的答案来。他抬起脸,密林Jing灵就站在他眼前,雨水与泥泞也没能让伊露维塔钟爱的生灵呈出窘态来。像一株树木,一片绿叶,自如而恣意地生长着。他喉头发颤,他还是开了口。
“莱戈拉斯,”他说,“我请求你。”
“以谁的名义?”Jing灵轻声问他。男人没有立刻回答,他摸索着按上剑鞘,握住剑柄,将又多出了缺口和划痕的武器抽离出来,拿在手中掂量。
“这与在洛汗时不同。”他说,“我们要对付的是训练有素的军队,我们要保护城塞,我们不能因为形势不好就掉头上马把敌人甩在身后、待到准备万全再反击一回。刚铎时时刻刻都在面临这样的威胁,我们没有多少后退的余地。”
他们早该知道了,但再如何详细预想都还是与亲眼所见有很大差异。如今他们都来了,踏在这片随时会被侵染的土地上,人类最后的防线——哪怕要以血rou之躯浇筑,也必须变得坚固无比。“所以我请求你,别再只是与我同路。我要你加入这场战争,与我们协同一致。”男人说。他声音低沉,但咬字十足清晰。“你即便是随性行动也有益于我们的军队,我知道的,但只要你多投入战场一分,可能就会多一个人因此而获救。”他凝视向对方的双眼,展现出全部的哀恸与真诚,“我知道的,对于Jing灵而言,人类在何时何地死去、是早夭或衰老而死都一样短暂,但他们的性命于他们自己而言也都是贵重的。”
莱戈拉斯皱起眉头。“你胆敢这样轻率地假定我的立场吗,游侠?”
他又摇头,表示自己无意冒犯。他们都沉默了更久,而后男人叹息出声:“我无以为报。”
“我不要回报。”莱戈拉斯说,“刚铎是抵御魔多爪牙的前线,我们利害关系一致。”
“多谢。”男人郑重答道,旋即苦笑起来,“我不知道我能做到些什么,但尽力团结手头的一切力量总不会是错的。”
“你没做错。”莱戈拉斯说。他停顿片刻,随后语气变得严厉了些。“我会答应你的请求,而你需要证明自己的确有胆识与Jing灵并肩作战。”
他伸出手来,似乎想要将男人从泥地上拉起。男人没有就这样抓住他的手掌,而是提起剑柄,剑尖向下,插进更深处更坚实的土地,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这并非首次,莱戈拉斯。”他说,“我完全懂得如何与你们相配合,我只是不情愿一直被看作活在你们的庇护下。”
他们相识已有一年多,这还是他首次在这位同路者面前使用他童年时所说的语言。他倒提着长剑,甩落雨水和淤泥。“我曾久居于伊姆拉崔,直至我年满二十岁。”他迎上莱戈拉斯惊诧的眼神,平静地阐述道,“埃洛希尔和埃尔拉丹与我以手足相称,埃尔隆德领主将我抚养长大。”他归剑入鞘,这才终于伸出手去,与对方的手掌紧握在了一起。
“他们叫我埃斯特尔。”他话语说得很缓,挺直脊背肃立,“当我与Jing灵们朝夕相处、共同进退时,那便是我的名字。”
第8章 8
城塞边的鏖战持续了三日,哈拉德人的云梯被放倒、投石机被毁坏、补给被浇上火油引燃,之后他们总算悻悻而去。在尸横遍野的战地上,幸存下来的刚铎士兵稀稀拉拉地欢呼了几嗓子,不少人就这么仰面倒了下去,被出城来接走伤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