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无隅被周欢轻轻一拽,就这么倚在了他怀中,他脸颊微微一红,低声道:“你这话,让我想起师兄了。”
嵇无隅倒是伶俐得很,一下子听出周欢语气里的醋意,忍俊不禁地道:“师兄抱着我睡觉是在我八岁之前的事。在他眼里,那个时候的我就是个小孩儿。八岁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这样抱着我了。”
“嗐,我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呢!就这?
“楚行云?”周欢一怔。
“也许是因为那十年来的风餐露宿长途跋涉,搞坏了师父的身子。师父毕竟上了岁数,经不起折腾,身体每况愈下。所以十五岁之后,我们三人就结束了漂泊,回到了紫云山。师父自知将不久于人世,便想将毕生所学传授给我与师兄。从那以后,我便一边照顾师父,一边潜心钻研学问。”
苦笑,“只不过当时的我还太小,后来听师父说,跟爹娘道别时,我安安静静的,不哭也不闹。只在无人的夜里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师父当时就觉得,这个小孩儿有着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老成。当然,这些我都已经记不清了。我只知道,自打我记事以来,我的亲人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我的师父晦明子,另一个就是我的师兄,楚行云。”
嵇无隅睁开眼睛,嘴角上挂着苦涩的笑容:“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你是如何猜出来的?”
周欢奇道:“什么感觉?”
嵇无隅微微一笑,也不跟他斗嘴,继续道:“总之,拜师后最初的那十年,是我至今为止的人生之中最无忧无虑,最快乐的一段时光。”
嵇无隅转头看着周欢:“从遇见你的那一刻起,我对你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周欢听得无限神往,羡慕地道:“真好啊,我也想过这样的生活。”
“觉得你我是一路人。”嵇无隅轻轻地拢了拢身上的外衣,“没来由地这么觉得。”
“十年……也就是说,十五岁之后,发生什么事了吗?”周欢问道。
说到此处,他眼神忽地一黯,那一度恢复了神采的眸子再度笼上了一层浓郁的哀色。
嵇无隅垂下眼帘:“问题就出在,我与师兄,谁最有资格继承师父衣钵这件事上。”
周欢一听,竟没来由地郁闷起来。前有孟小桃,后有嵇无隅。这个楚行云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好像总有办法让自己吃他的醋,于是酸溜溜地道:“看来你师兄对你很好啊。”
“紫云山我虽然没去过,不过这既然是你师父的隐居之所,想必也应该是个钟灵毓秀的清幽之处。在这样的地方潜心修行,难道不是件美事吗?会有什么问题?”
说到这里,嵇无隅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周欢不解:“为什么?你们不都是晦明子的徒弟吗?两个人都继承不行吗?为什么非要二选一呢?”
这话说得周欢心里舒坦了,但周欢还是嘴硬地为自己强行挽尊:“解释这么多做什么?难道我看起来像是在吃楚行云的醋吗?”
“这么说,晦明子相当于是你的父亲,而你师兄楚行云就相当于是你的哥哥咯?”
周欢见嵇无隅冷,便拉了他的手道:“既然是一路人,那还跟我见什么外?既然冷,就坐过来些。”然后拍拍自己胸膛,“这儿暖和。”
“不错。”嵇无隅说到这里,沉郁的眼底闪过一丝淡淡的怀念,“我虽有亲生爹娘,却几乎不曾从他们身上得到过什么关爱。师父与师兄虽与我没有血缘关系,对我却比亲人还亲。师父是个闲云野鹤的性格,他喜欢带我们游山玩水,去见识这个广阔的大千世界,告诉我们深藏在世间万物背后的奥秘。我们曾躺在草原上数星星,也曾为了寻找一片遗迹而翻越广袤的沙漠。我们曾为了解师父出的一道题而废寝忘食地翻遍典籍,在写满了算式的纸堆中呼呼大睡。也曾经为了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与师兄争个面红耳赤。”
“让我猜猜,师父选择了你,对吗?”周欢侧头看着嵇无隅。
“这还不简单,倒推嘛。”周欢从身后轻轻搂住嵇无隅,道,“你个性淡泊名利,与世无争,如果晦明子选的是你师兄而不是你,你肯定不会心生不满,那不就万事大吉,可喜可贺咯?如果事情真的是那样,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皱着眉头,在这儿唉声叹气了吧。”周欢伸出手去,在嵇无隅眉间轻轻一戳,“所以结局一定是晦明子选了你,没选楚行云。而你又将楚行云视若兄长,对他敬爱有加,因此觉得愧对师兄了,对不对?”
“这一点我也不清楚。师父有他自己的考量,这不是我们做徒弟该过问的。我只关心自己感兴趣的事,只要能让我心无旁骛地研究学问,谁继承师父衣钵又有什么关系?所以无论师父如何决定,我都不会有半句怨言。可是……”
“那时候咱们云游四海,夜晚幕天席地也是常有的事。每到天气冷的时候,师兄就会这样把我抱在怀里,拍着我的背,哄我入睡。”
“一点不错。”嵇无隅点点头,叹道:“其实正如你所说的,我宁愿当初师父没有选我。若是这样,也许如今我也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