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季来得有些晚,三月过半,清晨仍带着料峭春寒,朝露霜寒。
临近五年一次的后宫大选,宫里宫外都热闹忙碌了起来。先帝时本是每四年一次大选,但宗翕登基后为减少开支,避免铺张,将四年延长到五年。
待到正午时分,雾气散了,阳光透过云层洒向大地,深宫屋檐的琉璃瓦倒映金光,璀璨如镀上一层金顶。
今日倒是个难得晴朗的好日子。
“陛下,昨夜那名小侍已按您的吩咐调离了千寿宫。”
高默跟在下朝归来的宗翕身后,躬着身回话:“奴才随便将他调离了一个宫殿当差,以后绝不会再出现在千寿宫扰了您和贵君的清净。”
宗翕淡淡点头,又遥遥望见御池的明月桥上,一群侍从正来来往往。几人一行扛着一个厚重的书箱,将里面chaoshi的书籍再桥面上铺散摆开。
高默见陛下望向那边,很有眼力见地道:“陛下,那是淮流君在安排人出来晒书。”
“淮流君?”宗翕再抬头,视线移向桥对岸的凉亭外,果不其然正有一位白衣男子,一边指挥着侍从们搬箱子,一边亲自动手把书籍一本本拿出来铺开。
淮流君萧暮白嗜书如命,这点宗翕是清楚的。
萧暮白那宣室殿里的藏书量,可是宫里仅次于藏书阁的地方了。这一箱箱搬出来,几乎将偌大的明月桥摆了个遍,也未见把那一个接一个搬出来的箱子掏空。
宗翕朝明月桥上走去,一路搬书的侍从望见帝王驾临,纷纷匆乱地放下手中东西下跪行礼。
萧暮白站在对岸的桥下,杨柳枝下,注意到桥上动静,抬头看来,正对上皇帝平淡扫来的目光。
萧暮白淡淡一笑,一袭白衣立于柳树之下,衬着清晨池边尚未散去的雾霭,面庞似隐似无,好似一幅水墨画中走出的人物。
宗翕忆起了第一次见他的画面。
帝京文人诗会上,时为太子的宗翕微服出席,甫一入场,便为那诗会园宴中如玉轻灵、如泉叮咚的琴声所吸引。
众世家文人皆叹:“萧子流之琴,闻之可催人泪,痴人念,断人肠啊。”
当年十七的宗翕沿声望去,隔岸水榭亭中,竹林之下,白衣公子抚琴而坐,白衣与墨发随风翻飞。
公子如玉,文士风流莫过于斯。
当年那画面与如今此情此景隐隐重合,致使宗翕一时间有些发愣。
那水墨画中的白衣公子却走出画中,美玉无瑕的面容带着一缕若有若无的笑,渐次朝他走了过来。
“陛下。”萧暮白只是站在他身前半步远,未曾向他行礼。因为皇帝曾准过他,有孕期间无需行礼。
隔得近了,宗翕才看清了他的腹部已有微起,想来也已有四个月的身孕了。
宗翕伸手握住他微凉的手,与他一同朝凉亭走去:“有了身孕怎的不好好养胎?这些事交给下人来做便是了。”
萧暮白的声线温润如玉石,答道:“这些都是我的命根子,自然要来亲自看着才安心。”
步入凉亭,宗翕正瞧见正中的小几上放了一把古琴,黑沉如木石,笑道:“子流把琴带出来了,可是还要晒琴?”
萧暮白也笑:“我来晒书总不能冷落了它,这一待怕是傍晚才会回宣室殿了。”
宗翕在那琴上拨弄了些许,琴弦流出轻灵的乐声,却不成调。他淡声道:“子流,可是在琴与书之间端的一碗好水,两个都不冷落啊。”
萧暮白坐在琴几旁的蒲垫上,一手撑着下颌看他动作,眼眸微动,笑道:“这可折煞臣了,陛下。琴我从不离身,书却不能随时都看,为了不冷落我这一屋子书,才找了今日这好天气出来晒一晒。”
宗翕分开衣袍,在他身旁的蒲垫坐下,道:“若要晒书,也不必如此麻烦,朕倒有个简便的主意。”
萧暮白撑着下颌,偏头看他:“什么主意?”
宗翕疏冷的脸上现出浅淡的笑意:“昔有郝隆晒书,袒胸露腹,于烈日之下曝晒。邻人问之,答曰晒我腹中之书。”
他言语中的调笑已藏不住:“既如此,子流不如效仿此人,晒腹中之书便可,何必如此麻烦?”
萧暮白毫不为他的打趣所动,笑话他:“臣腹中之书有几多,陛下何以知晓?”
宗翕也答得很简单:“掀开看看便是了。”
萧暮白愣了愣,这一愣神的功夫已被宗翕得手。宗翕从他下腹将衣袍向上掀起,在那微起的腹部细细摩挲,还平静地下结论道:“子流腹中之书都多得鼓起来了。”
幸而有屏风隔断,侍从们都等候在外,丝毫看不见帝王如何轻薄君子般的淮流君。
萧暮白仰后双手撑地,好笑地顺着他打趣:“那陛下信不信,臣腹中这书满了十月,还得由书变人,落地后追着你喊父皇呢。”
宗翕淡声道:“哦?那便是从书成Jing了?着实神奇。”
萧暮白道:“是神奇呢,你孩儿是从我肚子里的书变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