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持没想到他爸那天在离开病房后给他的手术签了字。他拿着那张带有他爸有力签名的纸,苦笑了一声。说到底,没有人会不期盼有人对他好。江持也想幻想自己的父亲是个与寻常人家别无二致的虽然表面严厉但内心仍然柔软的父亲,他怎么可能不想得到父亲的爱?只不过不想让自己失望、不想让自己变得患得患失罢了。有一个卜夏让他患得患失他已经如此心力交瘁了。
江持不知怎么就默默掉了点眼泪。匆匆跑来病房和他冷言冷语却又默默给他手术签字的父亲,也是那个数年前骂他恶心、把他扫地出门的父亲,江持一瞬间又是哭又是笑,只不过那笑是嘲笑自己罢了。
这已经是卜夏走后的第七天了。江持除了在每晚六点钟的时候可以收到那两个安保人员发来的报平安外,对卜夏在云南的境况一概不知。一是他完全尊重卜夏的意思,既然卜夏不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近况那他便只需知道他平安就好了。二是江持这几日因为发烧整个人都是昏昏沉沉的,连黑夜白天的作息都颠倒过来,自己的身体都有些自顾不暇了,只是每晚不到六点的时候虔诚地捧着手机等安保人员的信息罢了。
路子音也是每隔一天便来医院探望他,江持的世界好像突然只剩下路子音一个人了。路子音仍是勤勤恳恳地和江持汇报着他并不关心的公司运营情况,但好在江持并没打断他。路子音看着江持虽说还是面容憔悴,但好像自从那天给他看过和卜夏的聊天记录后,江持在情绪上似乎平稳了许多。
路子音看着面前的江持很努力地在下咽一口汤,看着他缓慢滚动的喉结,知道江持应是毫无食欲,却不得不强撑着自己补充一点营养,为手术做准备。路子音鼻子一酸,想到了但凡是出现在员工和股东面前都意气风发的江持,怎么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是这副模样了。路子音张张嘴,真的差点脱口而出昨晚卜夏给他打电话这件事了。
昨天傍晚,路子音整理好文档准备收拾东西回家的时候接到了卜夏的电话。他有些意外,毕竟他试图给卜夏发了很多条微信,卜夏却从来没回复过。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路子音犹豫着按下了接通。
“子音。”
还好,那边卜夏的声音听起来还算正常。卜夏比他小了六七岁,却从来都是这个称呼。卜大少爷对旁人确实很是高傲。
“我前几天一直在山区,”卜夏和路子音略微寒暄后,便直接进入正题:“信号时好时坏……江持他最近还好吧,他出院了吧?”
卜夏原来不知道江持身体出现问题了吗?
“他……还在医院。”
“还在医院?”卜夏的声音透露出一股不可置信。胸口的皮外伤这么严重吗?
“他食管出现了点问题,”路子音声音很低沉,脑海里全是江持那副不死不活的样子:“可能和平时作息还有饮食习惯有关系吧……过几天便要做手术了。”
食管、作息、饮食还有做手术。卜夏感觉自己有点站不稳,他一手扶着墙,想到那天晚上江持在车里吐了一大口血,沉默了片刻才道:“严重吗?”
“我也不是特别清楚,他也什么都不肯和我说。你……”路子音犹豫地开了口:“你要不要给他打个电话?”
电话那边又是良久的沉默。就在路子音要“喂”一声的时候,他听到了卜夏的声音:“我不知道和他说些什么。而且……我不愿听他和我小心翼翼说话的样子。”
路子音不懂这两人的感情,也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只是单纯觉得这两人明明根本放不下彼此,为什么还要这样以一种不让对方知道的方式折磨自己。
“……你放心,我不会让他有事。”
路子音适时地掐断了这个话题,让卜夏松了口气也对他心生感激。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
路子音把手机丢在桌上,疲惫地靠在椅背上。
真想让江持知道卜夏打了这通电话啊。
同样有些疲惫的卜夏半依靠着红砖砌起来的土墙上,一手抓着手机,一手给自己揉了揉眉头。他和其余四人已经在这个小村子里住下五天了,南方shi热的气候和比较糟糕的卫生条件让所有人都一时间难以适应,尤其是白文砚,大小姐的身子骨果然经不起折腾。
卜夏一个人静静地在这几平方的小屋里倚墙站着,这几天他让自己来回奔波于不同的种植园,整个人也消瘦不少,好像和江持之间的发生的事真的可以通过这种方式被逐渐淡忘。可他竟然生病了,还要做手术,江家会管他吗,会有人管他吗?是不是也只有路子音会在江持身边了?
卜夏想着这些,又想到之前江持因为发烧便人事不知的那一晚,这个人的身体状况什么时候这么糟糕了?
卜夏啊卜夏,你为什么从来看不到这个人脆弱的时候?
他那么疲惫、痛苦地支撑着自己的事业和经营他们两个人的家,他是不是早就撑不住了。
卜夏颤抖地划开了手机的通讯录,看着手机屏幕上“持哥”两个字,他确实不知道他该和江持说些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