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日,终南山前日下的雪还未化,山道上一片白茫茫,在晨光中微微泛着莹亮的光芒。两旁古松参天,翠绿的松针穿透蓬松雪堆扎出,愈发显得凌寒傲雪。
这山路难行的时节,总有些文人sao客登山览胜,来终南道观中清游一番。此地虽然已属金国疆内,但到底是国土失亡不久、汉风蕴厚,终南自古又是道家修行之地、几不染俗事,同数年前丹熏来游时也没什么区别。
丹熏携了小儿子,打扮做寻常凡人模样,围着风领貂裘,慢吞吞地往云生观的方向而去。
丹琰自是十分欢喜,他镇日被丹熏严格管教,难得来凡间玩耍,简直每走一步都要四处看上盏茶工夫,连一捧碎雪、一声鸟啼,都令他觉得十分新奇。于是这里跑跑、那里爬爬,不时招呼一下他父君给他拽根悬崖上垂挂的冰柱,或者要拉着他父君去林间冰湖上跑一跑。
丹熏虽在课业品格上对他严加管教,在他该玩闹时却也不拘他,慢悠悠地跟在小儿子身边晃。他此来终南山,自是得了晴泠的信后来寻白yin的。只是这事他也不甚急,毕竟那信原本是该落到苍梧耳朵里,他此来也算是同白yin相识一场,尽些做朋友的道义。至于那些风流事,在目睹了景彦惨死、白玉京半毁的惨象之后,丹熏已是吓得将它们抛得一干二净。所以说任何引人觊觎的东西,都得被它的主人狠狠震慑一番不轨之徒,才能安全。
也有些凭古伤国的士子在路上伤春悲秋,不时喃喃念诵一句悲国之诗。
丹琰听了好奇,悄悄问他父君:“父…爹,那个凡人干嘛那么伤心?”
丹熏挽了他的小手,边走边道,“‘麦秀渐渐,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与我好兮。’这诗原本是昔日商朝灭亡之后,王子箕子重行商都故地做的。见昔日宫室已成荒草,内心悲痛,悼亡故国的意思。后来周亡,周大夫姬熙行路宗周,亦见国破草木深,又做了一首相似的诗。道是‘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都是同样的意思。”
丹琰哦了一声,问道,“爹,你认识那个王子和大夫吗?”
丹熏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丹琰一脸羡慕。丹熏瞧着好笑,问道,“你这么看爹做什么?”
丹琰羡慕道,“他们做的诗歌真好听!爹你一定听他们做过许多诗。”
丹熏一扇子敲在他脑门上,板起脸来道,“我告诉你小子,你以后若是敢让人也来咱们凤碧宫做这种歌,你爹我就打折你的翅膀!”
丹琰嘿嘿笑了笑,鼓着腮帮道,“我当然不会啦。爹你别生气嘛。”
丹熏叹了口气,捏起他白嫩的小脸道,“真不知道你小子长大了什么样,可千万别把你爹给你打下的家业都给败得一干二净。”
丹琰不服气道,“哎呀,爹!你儿子才不会那么没出息呐!”说着拽开丹熏的手,蹦蹦跳跳地到前头去了。
丹熏默默望着一身红狐裘的小儿子如同一团火球似的,在皓然皑皑的山林中天真烂漫地跑跳。心中又是欣慰又是为他担忧,这孩子身世十分不寻常,两个亲生父亲都是三界鼎足而立的君王,生身父亲又是天界的重臣前易水龙君。他生来法力强大,出生时冥界万鸟齐鸣,纷纷翱翔于凤碧宫上做恭贺臣服状,魔界万妖有感,纷纷望向冥界方向,易水三千里平波生浪,地动山摇。
若是逐鹿三界之主,这孩子看上去将来是最有资格,路途最为平顺的。在他出生之前,苍梧和丹熏已将冥界和魔界拱手相送。这个孩子以后面对的,或许将是比他的几个父亲更为诡谲壮阔的斗争。丹熏同鹿吴相商之后,已秘密地将息火放入了刚出生的丹琰体内。
尚未为人父母之前,丹熏是万万不会想到有一天会舍弃保自己不死不灭的息火。可是诞下丹琰之后,他却是万分迫切地想要保这个孩子一世平安。希望他有拥揽天下的胸怀,希望他有面对残酷的局面百折不挠的意志,更希望他有不死不灭的幸运。
从这一点上,丹熏在有了丹琰之后,也对白玉京的太华有了几分理解。
峤明一事之后,太华力保峤明,纠察敕旨道:那凡人原本是妖狐,魅惑了峤明和玄鋆,才致使此等祸事发生。便是将所有的罪过和不堪都推到已死的白yin头上。
众仙家中自是有相信的,原因是峤明殿下素来严身自好,确实不像是能做出此等荒唐行径的人,那原因也只能是被妖魔所魅惑,比如执意于将长女嫁于峤明的西海龙王。但也自然有不信的,比如当日在玄鋆丹熏大婚时,在后花园中亲身经历峤明与白yinyIn乱一事的淮水龙君和妙空仙君等人。其余人或信或否,既然天帝都已盖棺定论,那此事也就被压了下去。
峤明受责五百杖,关在琼华殿中闭门思过三个月,此后将同西海长王姬大婚,封为东海龙王。
丹熏这个知情人对太华这等罔顾是非曲直、极端护犊子的行为嗤之以鼻,但丹琰的出现,让他对太华有了惺惺相惜之感。毕竟是亲自带在身边养大,予以万般Jing心照料和教养、对他寄予厚望的儿子,就算丹琰犯下弥天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