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用饭完毕,谢赦尚有公务在身,便先回了自己的书房,还不忘叮嘱林鲤切莫直接或坐或卧,以免脾胃失调。林鲤微微颔首以示应下,遣散了要跟在身后的平安喜乐四人,独自去花园里随意逛逛,消一消食,走至莲池边一名为“绿映红”的水榭处,方巧遇到谢忠正指挥着数十来个丫鬟小厮忙忙碌碌着,是以走近一问究竟。
谢忠与那些丫鬟小厮见着林鲤来了,匆匆便要行礼问好,林鲤见他们手里都捧着东西,便轻轻摆了摆手,免了礼,因问道:“此些何物?”
只见部分丫鬟小厮的手里捧着的是各色锦罗绸缎,赤、黄、绿、蓝、靛、紫,样样具有,堪比天虹,赤乃牡丹红,黄有二色,其一乃萱草黄,其二乃湘色,绿乃荷jing绿,蓝乃竹月蓝,又有黛色和雪青紫。谢忠见林鲤心生喜爱,便命丫鬟小厮将手中的锦罗绸缎抖落开,好叫林鲤看得更清楚。
待林鲤仔细再瞧时,又发现其上另有玄机,但见这些锦缎具是镶嵌着金丝银线的,这些丝线织就出百花、星月、鲤鱼还有一尾真龙,林鲤细细看去,这龙乃是五爪的,不由蹙了蹙眉,以手抚其上,说道:“此龙乃五爪,颇不妥否?”
谢忠恭敬答道:“回夫人,大人特意嘱咐要这等式样,想来不会有问题。”
林鲤微微点头,揭过此问,又示意众人将锦缎收好,便向另一部分丫鬟小厮走去,只见他们怀里抱着各式各样的琉璃宫灯,最普通的有四方状的、六方状的、八角状的、圆珠状的,更特别些的又有花篮状的、方胜状的、双鱼状的、葫芦状的、盘长状的和艾叶状的,全都或镶着纱绢,或嵌着白玉,或嵌着碧玺,其上饰以彩绘,绘有山水、花鸟和鱼虫,其中又以绘有锦鲤和青龙的最多,件件都是Jing雕细琢,大者古朴厚重,小者灵动可爱。
“此是意欲何为?”林鲤从一个丫鬟怀里取过一盏青龙灯笼把玩起来,唇畔露出一丝恬淡笑意。
“回夫人,再有一个月左右便是月夕,大人早早吩咐过了,不仅这天一城要大庆一番,府里也要布置得天上人间一般,”谢忠趋步走到林鲤身边,微俯身,伸手略一拨动林鲤手中的灯笼,只见其上的青龙瞬时便动了起来,或昂头飞天,或脚踏祥云,当真是栩栩如生,他看着林鲤,眼里恭谨里带着点长辈看向晚辈的慈爱,“大人说夫人喜欢莲花,便要我们着重装饰这莲池边的水榭,那些锦缎将以夜明珠为钉悬挂在绿映红的顶盖上,摆成天河的模样;至于那些灯笼,到了月夕那日,便有燃烛置于其中,再将灯笼高悬于瓦檐上,可不正是‘东风夜放花千树’一般的美景?大人待夫人,是着实有心的。”谢忠没有说出口的是“大人几乎要把江南搬到这天一城来。”
林鲤愣了愣,手中的灯笼突然火烧火燎地烫了起来,那股灼热的烧感沿着经脉刺痛了林鲤的心,几乎痛得他差点砸了灯笼,过了半晌,他才眨眨眼,垂下头去,微微勾起的唇角隐在鸦鸦乌发下,似腼腆,又似嘲讽。
“你们忙吧,”林鲤把灯笼递给空了双手的丫鬟,又温声道,“若是要忙到晚了,便去叫膳房里的人备点宵夜吃吧。”语罢,不要谢忠着人送他,便径自往莲池的另一边走去了。
入夏后,白日虽火伞高张,热得流金砾石,非得有冰盆在侧才不至于让寻常人汗流浃背,然而到了夜里,却尚有凉风徐徐,兰芷嘉树愈是多多的地方,便愈是凉爽。林鲤循着府里采莲姑娘踩出来的小径,慢慢步至不假外物所能到达的莲池最深处,果见眼前泊着一叶木舟。
月光如水,星辉如雨,满池的莲花有的还只是娇羞的花苞,也有完全绽放的,露出嫩黄里带点绿的莲蓬,更多的却是半开半合的模样,犹抱琵琶半遮面,莲池边有白鹭筑的巢,能看见白鹭通体雪白的羽毛,莲池中央偶尔闪过一片云朵样绿莹莹或者黄莹莹的光,那是飞舞的萤火虫,微弱的振翅声更显得莲池静谧极了。这样的幽静忽然将林鲤蛊惑住了,他本来只想来这莲池边走一走,然而现在,他却跨进去了眼前这叶小木舟,支起桨,向藕花深处划去。
许是这些时日的锻炼有了成效,划了好一会儿臂膀手腕都不见酸痛,好一会儿林鲤才停了下来,此时此地,他已经见不着岸边了,目光所及之处,全是碧绿的莲叶,或白或粉的莲瓣,林鲤探出身去,温柔地抚摸着莲花的瓣尖儿,一滴夜露滴下,落在林鲤的手背,凉意通透,一只通体朱红唯有两腮处有点点金鳞的锦鲤忽地从水底跃了出来,轻轻碰了碰林鲤的掌心。
“是花黄啊。”林鲤微笑着看向水里游得欢快的锦鲤,颊边一个小梨涡浮现出来。
林鲤陪着聚集而来的锦鲤们玩了一会儿,柔波荡漾,晃得舟中的林鲤都有些倦意了,便把探出的身子收了回来,脱去外袍,略一整理成枕头的模样,放在舟中,便以此为垫躺下身去,仰头望着星河。
他想起了谢赦。
日月之行,星汉灿烂,乃天定之,非人力可抗违也,人的命数又何尝不是呢,生老病死,莫说平民百姓,就是出将入相,豪门巨室,乃至帝王之尊,也无法逃脱。然而于林鲤而言,他的死,本不应当是他的命数,他只是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