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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政没死成,赫连白蕤被抓回相府……”燕贞坐于案前,提壶煮茶,自斟自酌,“北越使团所宿驿馆外有重兵把守,你回去必被生擒。西北、正西、正北,三面城门已被曲默的人封了,若想回北疆只能南下,绕整个亁安山而行,下一步你打算怎么走?”
燕贞倒了一盅茶,推给对面坐着的月翎,“尝尝,今年春上江南采摘的雨前龙井,北地喝不到的。”
月翎少见地未穿红衣,一身素色衣衫将她的脸色衬得煞白,浅灰的双眸低垂,她单手执起茶盅小啜着,神情呆滞,食不知味。
少顷,她放下茶盅,双唇轻启,欲言又止。
“斯人已逝,莫要再揪住那些陈年旧事不放了。”燕贞轻飘飘地劝了一句。
月翎抬头去看他,双眸不复往日神采,“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是想替族人要回月翊的孩子,但我看着那孩子,我…我没办法不想起月翊,就好像他还活着……我真的要疯了……”
她绝望地闭上了双眼,泪珠从羽睫上滚落,沾shi了粉腮。她是曲牧那一辈的人了,年逾四十,肌肤却仍如妙龄少女一般白皙光洁,而月族之中却更有甚者——八十老妪乌发花颜、唇红齿白。
月族人,女子长寿容颜不老。男子虽筋骨强劲,于武学上有常人所不及的天赋,却不知为何大多因病早亡。
燕贞轻叹了口气,递给月翎一方帕子,“你未能如约杀了曲政,本王便不能助你带走曲默。此事以后再另做打算罢,现下你得尽快逃回北疆,否则曲家一旦运作起来——”
燕贞顿了顿,眼中一片肃穆,“你我都大祸临头。”
曲默跟王鞠一路同行,到了宫里,王鞠先一步进去通报,而后殿外当值的小太监才带曲默进去。
皇帝下了早朝,正在书房用午膳。
曲默跪在殿里行大礼,“臣骁骑营统领曲默参见陛下。”
“快快起身”,启宗帝道,“爱卿可用过午膳了?”
曲默站得笔直,垂首,眼观鼻鼻观心,老实应答:“回陛下,不曾。”
“过来,坐这儿跟朕一块用”,皇帝说着,又看了王鞠一眼,意思是让他给曲默添一双碗箸。
王鞠立马会意,笑着颔首,到殿外吩咐去了。
曲默虽不知皇帝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自认并非宠臣,和皇帝共享饭菜的殊荣,只怕曲鉴卿这样的臣子才有——不过曲鉴卿并不以此为荣便是了。
是以,曲默自要谦让的,他只见他撩起衣袍,单膝跪地,低头沉声道:“陛下万乘之尊,微臣岂敢。”
皇帝朝曲默招招手,和蔼笑道:“无妨,爱卿莫见外。”
若不谈燕贺是一国之君,但看那富态的样貌,倒觉得他是个慈眉善目的长者,只是眼下发青,拿筷子的手腕也有些虚浮颤抖,一看便是沉溺酒色,被掏空了身子。一把年纪了,还不爱惜身子,也难怪外界传言说燕贺不剩几天好活,这“明治”的年号用了十八载,是该到头了。
太监抬来了一个小方桌,搁在皇帝下位,传的菜都是和皇帝那桌一样的珍馐美味,曲默落座后,侍女便在一旁布菜。皇家食宿礼仪最是繁冗,好在曲默还记着当太子伴读时教习嬷嬷们教的东西,一顿饭虽然吃得拘谨,但还不至于出错。
饭罢,皇帝赐茶。
料想亁安山的口风还算紧,没把吴疴尸体失踪的事泄露出去,否则皇帝知道了断不能如此客气。不过也是因着吴疴现在只是草民一个,身上毫无利用价值,除却燕无疾还恨着他,想用他的死来嫁祸燕无痕之外,再无人肯主动关心吴疴了。他的死讯传不开,也在情理之中。
“朕听手底下的人上报,说是你父亲昨日遇刺了?”
曲默神色一黯,避席躬身应道:“回禀陛下,确有此事。”
而后曲默便顺着皇帝的话头,将昨日曲鉴卿遇刺一事,一五一十、事无巨细地说了。当然,谈话中不包括月翎,他只将月翎说成假扮赫连白蕤的女刺客。一番话,九真一假,倒也让皇帝深信不疑。
“朕即刻遣太医院首席到相府为曲相诊脉,另外再命各衙禁军严查往来人口,务必将刺客捉拿归案。”
“爱卿切莫忧思过度,先回相府侍疾尽孝。”
“晚些时候,朕命京宫廷画师到相府去,你且将那两名刺客的样貌描述详尽……”
“画像张贴在城门与各地告示处……只是你父亲是国之栋梁,不好以他遇刺的名义抓捕刺客……”
曲默一一应了,最后又颔首,拱手道:“一切听从陛下吩咐,微臣替家父谢过陛下体恤恩典。”
皇帝看着曲默,眯着眼笑,心想:曲鉴卿这样一个清冷骄矜的人怎会养出如此谦恭的儿子来?外界传言他父子二人不和或许为实,否则曲默身为人子,为何曲鉴卿大婚当晚,怎可不在相府?
自古帝王专制衡。想到此,燕贺便不由生出些别样心思来——派镇抚司的探子查查,若是他父子二人当真不和,倒是可以扶植曲默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