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简烟第一次见到裘渡,是十五岁那年。
师尊一如既往地出门荡魔,回来时手里却拎了个骂骂咧咧的少年。
少年叫嚷着,声音嘶哑,远远地就穿透了暂居的小院:“老匹夫!谁要你假好心,放开我!”
彼时秦简烟正在书房里抄写日课的剑诀,闻声抬头,隔了半截凭栏、一支腊梅,望见那个被术法捆在天上,兀自挣扎的家伙。
和他差不多大的模样,玉琢似的俊秀,长眉凤目,不知道从哪扒拉来的衣物极不合身,一双宽袖在半空飘来晃去,和人一样不安生。
院里一堆正洒扫庭除的孩子或怯怯或好奇地打量起新客,和秦简烟一样,他们都以为是自己未来的同伴,是被剑尊随手救下,带在身边的小童。
不过对方显然很不领情,露出两颗凶狠尖锐的虎牙,眼里满是戾气,像头炸开毛皮的野兽,浑身散发着毫不掩饰的敌意与血腥气。
甫一进门,他嘴里就没歇过,从一块小石子到碧瓦飞甍的房檐都成为了批判对象,秦简烟还从未见过如此多舌的人,好端端一个小院被损得体无完肤,旁边努力打扫的小孩都吓哭了。
他一哭,就引走了少年的视线,在看到角落里挤成一堆十二三岁甚至更小的孩童时,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不由瞪大了:
“雇佣童工啊你!老混蛋,人模狗样的家伙,我说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癖好?!”
终于,剑尊理会了他的闹腾,瞥来冷峻一眼:“聒噪。”
“吵不死你!”少年龇牙。
剑尊深深皱眉,出乎秦简烟的意料,居然什么也没说,只把少年扔在原地,负手往房里走来。
秦简烟搁笔,整理好袖裾,行至门前向师尊行礼道:“师尊。”他目不斜视,好像对那名少年完全不感兴趣。
大概和以前那些孩子一样吧,秦简烟想,脸上又冷了一层,师尊总会收留一些无家可归、身世凄惨的孩童作外门弟子,负责服侍他们师徒二人。这些孩子他是不能接触的,因为他们低贱如蒲草,不该分走半点注意力。
可这回,师尊却主动提起。
他的神色沉没在逆光的Yin影里,看不分明。声音很低、很轻缓,好似下了一个自己也不知道缘由的决定:
“他叫裘渡。从今往后,就是你的师弟了。”
*
新出炉的师弟被师尊罚吊在院里吹冷风,冻得双颊通红。师尊让秦简烟在对方松口前不要见他,秦简烟便没有出门,只在书房里借着多抄两本剑诀的功夫,隔一道走廊栏杆和馨柔腊梅偷偷打量。
这样的观察持续了三日,裘渡终于和剑尊达成和解,在第三日晚首肯了单方面的收徒,手软脚软地被放下来,累得沾枕即睡。
秦简烟也思量了三日该送什么见面礼给师弟,最终从架子上挑了方名贵的砚台搁在桌上,暗暗想,师弟似乎不通文辞,也不要紧,他可以很耐心地教他写字。
他前天晚上备好,满心想给师弟一个好印象的初见,夜里翻来覆去几乎没合眼。一大早晨起沐浴,仔细地梳起满头乌发,端端正正戴上玉冠,甚至挑了件从未尝试过的华贵新衣。
打理好一切,秦简烟有些按捺不住,首次没有按规矩去后院练剑,而是径直前往书房,想要取走给师弟的礼物。
他万万不曾想到,推开门时会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叼了片干瘪的馒头,在桌前如饥似渴地浏览着昨日他抄写完就摊在桌上的剑诀。
像只小老鼠,窃窃地啃着食物,谨慎无比,甚至没敢用手去碰触那些纸张;他伶仃的手掌盛在下颔处,接住掉下的馒头细渣,一面盯着剑诀,一面狼吞虎咽下去,连指尖粘黏的碎末都不自觉地舔了个干净。
听见开门的动静,小孩猛然转身,看见秦简烟那一瞬大骇,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步。这一退直直撞到桌案角,脊骨疼得他一个仰头,把经受撞击本就摇摇欲坠的砚台摔在了地面,滚得四分五裂。
小孩呆住了,秦简烟也呆住了。
随后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忍耐的怒火翻涌上心头,他真是怎么也想象不到,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在他的书房里进食、偷学他的剑诀、还弄坏了他要送给师弟的砚台!
秦简烟哪还有不懂的道理?看他方才熟稔的动作、毫不紧张的态度,就知道这人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他一时窒息,不敢想在自己规律的作息后,有多少个像这样的孩子借机闯进他的私密之地。
或许是他习文的书桌、或许是起居的床榻,或许连他练习用的木剑、不时吹奏的竹笛,都有可能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被使用……
怎么能、怎么可以!
属于筑基修士的气势磅礴汹涌,压得小孩“噗通”跪倒在变成几瓣的砚台中间,匍匐在地,脸色青白。他瘦骨嶙峋地哆嗦,恐惧令眼瞳不断收缩,打着颤道:
“秦,秦师兄……”
“住口!”秦简烟瞬间铭记起师尊的教诲,嫌恶地驳斥,“你也配叫我师兄?”
“秦仙人,仙人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