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颗品相一般的芙蓉寿山石,但红白交融,合为一体,不分你我,色泽艳丽动人,价格该也不低。而最令人惊艳的,是路拾萤取法《王子午鼎》的鸟文字体,左朱文、右阳文,刻了“宋敬原印”四个大字。鸟翅腾飞、鸟头雄昂,别有气势;边栏方正,微微作古;边款尤其别出心裁,竟将《中山王方壶》局部刻入其中,细细雕琢虎头为饰。
整个姓名印,印字主体是鸟虫文,高贵华丽;边款是金文,飘逸庄重;篆刻者用了十成十的心思,才得此良品。
宋敬原一怔,抬眼看路拾萤:“你做的?”
路拾萤给他看自己指腹密密麻麻的刀疤:“还你南红玛瑙的人情。这颗芙蓉不值钱,我只好亲自上手给它升值。看看,能入您的眼吗?”
宋敬原烧麦也没顾上吃,捧着印章一路飞回蓬山路。进门就冲上阁楼,宋山险些以为他在外面干了杀人犯法的事情。
鸟书又名鸟虫篆,是春秋以来便有的一种古体,近似美术字。题字者,以鸟形入字,或将笔画扭曲为鸟首、眼睛、翅膀与尾羽,或直接在字上添加鸟形纹样,笔画细长,变换丰富,形状繁复,难以辨识,故而有华丽的美感与神秘的气质。
这颗寿山芙蓉鸟书姓名章石体莹润,色泽饱满,光感通透,再配以鸟虫文,灯下欣赏,如烈焰中的一块美玉。
宋敬原把玩许久,爱不释手。以至于宋山喊他吃饭时,磨磨蹭蹭才肯下楼。手里还拿着自己的名章不肯放下。
宋山瞧见了:“你要给我炫耀就快点。”
宋敬原第一次收到除宋山、苏柏延以外的人赠与印章,想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可脸上的眉飞色舞已经到了招人烦的地步。宋敬原伸来手。
宋山拿过,对着光看:“楚金鸟虫。浊芙蓉。分朱布白也花了心思。就是刀太笨。谁送的?”
“路拾萤。”
宋山便一怔:这枚印章本是下品,因为篆刻者是新手,技艺不Jing,刀法生疏,细长的笔画中甚至偶有断笔。可以路拾萤的年纪、阅历、入门长短而言,已是不易。
于是宋山又多瞧了两眼。这两眼,宋敬原却坐不住了,又不好伸手抢:“有那么好看?还我还我。”
宋山偏偏把印章一握,拿的离宋敬原好远:“我送你的东西丢了,也没见你这么着急。”
宋敬原争辩:“这是路拾萤的。”
“哦,”宋山点头:“路拾萤就是宝贝。”
宋敬原一下没找出反驳的话,因为他确实挺宝贝这枚印章的。但把路拾萤等同于宝贝,宋敬原心里觉得怪别扭。
他匆匆扒拉两口饭,仗着这两日长个儿,手一伸,抓起印章就跑。一晚上不敢多看。等到好不容易写完作业、练完琴,躺在床上,心里痒,才又掏出来借着月光爱抚。
路拾萤是特意讨他欢喜的。
上回抄校规时,路拾萤多嘴问他平时练什么体,宋敬原告诉他先写的篆,转隶,再入行,又通了楷,唯独不敢写草。但是最喜欢篆。然后路拾萤这回就特地选鸟虫文讨他欢喜。
路拾萤当时问他为什么先写篆,宋敬原给他讲,是因为篆书笔画单纯,婉转流动,笔画饱满,有浑圆的立体感与动势,宋山特地要他先打基础。
——他也是后来才知道许多人练习都从“永”字起,以楷书入门。小时候还被人笑,说你写的中国字怎么会拐弯,波浪线似的,回家向宋山闹,要改唐碑入楷体。当时宋山根本不理,是苏柏延把他抱到一边,给他讲书法史,才知篆是根源,笔法力道尽在圆润笔画中体现。楷体虽同为正书,难免去古,练久了,不易体悟篆隶笔意,是宋山的良苦用心。于是没再闹过要改体。
后来学的深了,被宋山带去看碑看拓,看铜鼎、gui壳上的金文甲骨,终究被篆体奇绝流畅的线条迷住。到现在也最喜欢篆书。
宋敬原心想:小王八蛋,别的不行,溜须拍马第一名。正在心里蹬鼻子上脸地骂路拾萤,手机一震,路拾萤心有灵犀似的发来微信,问:宋老板喜欢吗?
宋敬原下意识想说喜欢,差点回复,又觉得不够矜持,一时间就犹豫起来,斟酌词句。
而这时,路拾萤恰巧得寸进尺,又发来消息:我不想听《十面埋伏》,太吵,天气凉,你给我弹《月儿高》。
宋敬原回复:走刀太笨,断笔太多,也就冲着鸟虫好看,差强人意。
路拾萤发来一个掉眼泪的表情。
宋敬原冷笑一声,把手机关了。
可一闭眼,就想起路拾萤发来的那张表情包:一只小nai猫泪眼婆娑地看人,两只眼睛像玻璃球,于是又想起路拾萤那双琥珀色的猫儿眼。
他对着月光树影大眼瞪小眼半天,到底良心难安,睁眼打字:不会《月儿高》,换一个。
路拾萤看了三遍,终于读明白这是答应的意思,心花怒放,心里想:还好,他挺喜欢。
转念却在心里骂道:草,怎么这么别扭?属猫的吗?
13 交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