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的热气蒸腾而上,他们两人面前桌子正中的陶碗中,炖羊rou在灯下呈现一种带着橘色的暖红。温暖洗去了暴雨带来的chao气,西里斯越过餐具,看向对面的那个男人。他只吃了很少的一点,且他的动作非常优雅。他看着那个人蓝绿色的眼睛,一开始并没有回话。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好像他全部的防备都已经脱落。就这么一直看着莱姆斯,或者应该说凝视着他。可以说是带着一点茫然。“我不知道。”右手手指近乎无意识地拂过嘴唇,“你知道……瓦尔基里是什么吗?”
莱姆斯的胸腔无声起伏,好像是要说句什么,但是话语出口的瞬间呛住了。
“瓦尔基里,是北欧神话中主神奥丁的侍者。形象看上去像是天使,可是在神话中却扮演着死神的角色。维京人骁勇善战,因为他们相信只有英勇战死的人才能进入英灵殿,英灵殿就是他们概念中的天堂,而安稳死去的人会陷入地狱。一个维京人如果不是死在战场上,就算是因为年老,也要把躯体放在长船中,推到水面上一把火烧毁。而瓦尔基里,传说中是引领战场上死去武士,前去英灵殿的长着巨大翅膀的人形。不是神,应该说就是一种特殊的神话形象吧。”西里斯撕下一角面包,浸到酱料中。这整个过程中,莱姆斯的眼睛始终看着他,安静,严肃,有所期待一样。“几年前,那时候我才十七岁,岛上出土了九世纪的一个维京牧场遗址,其中有个瓦尔基里的人偶项坠,银做的,很小。看上去就是个持盾和长剑的长着翅膀的人。现在已经在哥本哈根的国立博物馆里了,运走之前我去看过一眼。很难说是为什么,但是看到那个塑像的时候,我突然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听上去很奇怪吧。”
他越过桌面,看着莱姆斯。没有提及自己接连不断的梦境,没有提到自己的写作内容。
太早了。无论如何一见如故,他眼前的这个人,毕竟还是个陌生人。
莱姆斯主动要替他清洗餐具,他就站在一旁拿着布擦干。
灯下室内那棕发年轻人褪去了大衣,只穿一件衬衫,站在他的流理台前。他的背影很单薄,透过灶台上那一点昏黄的灯光,白色衬衣几乎显得透明。那么瘦弱,他的肩胛骨都是凸起的,好像破碎的刀锋,下一刻就要划破布料。此时此刻,窗外的天空与山峦,俱是一种色泽浓重的黛青,海浪声温柔得像安眠曲。那一瞬间西里斯恍惚觉得,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很久了。他的房子基本上是开放式格局,只在床铺与客厅之间有木质格架,摆满他的书和黑胶碟。小沙发可以展开成一张床,莱姆斯就隔着书架,睡在那临时的沙发床上。西里斯一手拍松自己的枕头,准备躺下,听见对面那个人说,谢谢你,晚安。黑夜中,棚屋厚重的墙抵御住外界所有的风浪,但有什么别的,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东西,将他的心推得离这个来自挪威的旅人更近。那双蓝绿色的眼睛,看他的眼神,好像是在看某位珍而重之的,失落了的故人。只是还等不及他想出任何合理的解释,听着莱姆斯均匀的呼吸声,他已经陷入梦境。
梦中有萨克森一样的迷雾。
仅有的一点日光投射在水面上,形成鎏金般变化的光影。他站在某一处河流与峡湾的汇流处,木质长码头的尽头。这一次梦境中视线开阔许多,抬眼能看见四周高耸入云的山峦,黑红色的飞扬的旌旗,和身后木材搭建的密集村落。炊烟袅袅升起,与云雾汇聚一处。极目远眺,面前峡湾尽头的远山上,竟然还有积雪。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他的手拂过栈桥上的木桩,一步一步向前走。他的皮靴,在木板上踩出吱呀的响声。手指下的那些圆柱上,似乎也雕刻着什么纹路。走到木桥尽头,回头看。栈桥端头的木柱远远高过他的头顶,刻着一张极抽象的人脸,柱身是长长须发。顶端双目都是菱形,其中一只中挖了深深的圆洞。一只清明,一只黑暗。那两只诡异的木雕眼睛,就这样俯视着他面前的峡湾。
众神之父。奥丁。
迷雾散去,只剩下零星几片山间的云。他终于看清楚,自己面前的水面上,停着一架维京长船。狰狞凶悍的龙形船头,曲线流畅的船身,高耸的桅杆,船龙骨上刻有绵延的枢纽纹。他的手情不自禁伸出去,触摸那情态凶恶的龙头。维京海盗从来有这样的习惯,船首雕刻凶兽,是为了恐吓水中的邪恶生物,和岸上潜在的敌人。他伸出去的那只手上,穿戴有长袖衣料,布面似乎是染成黑色的羊毛,绑有皮绳固定。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衣物。抬起手臂,正要仔细打量。长船上忽然有人呼喊他的名字,挥手示意他快一些也跳上船。他不知怎么并无犹疑,依言行事,刚刚抓稳船舷,船上的其余人已经开始划动船桨。没有武器,没有圆盾,显而易见这只是一次对长船本身的测试下水。他的手拂过船膝。这个弧线,不会认错,这艘长船,恰是此前梦境之中,他自己亲手所建。难道他在这梦中的化身,是个造船者吗。
长船落帆。大风呼啸着吹过峡湾,带动船行水上。所有人收桨,其中有一些似乎在击节而歌,又或者互相庆贺。他看不清他们的脸。但这不要紧。他站起来抓住龙头,双臂展开,迎着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