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丛林最深处发现一棵巨大的老树,有三人合抱粗,枝干虬结,冠盖遮天,在树下将脖子仰得最高,才能勉强看全。厌武从怀中掏出一把匕首,抛掉刀鞘,在棕黑的树干上刻出自己的名字。他刻得深极了,像要将匕首的柄都没进去,“朱厌武”三个字白而空洞地镂刻在老树,那树或许接下来一百年都要带着这个名字活下去,直到其长成树上的纹理。
最后两日过得飞快,在我其时的印象里,一切都与平常没有任何不同,我们还以为等不到修文了。炎夏燥热,我和厌武在各自的房间午睡,只听见大门外传来“砰砰”的拍门声,我开门去迎,只见修文伶仃立着,脸上黑了一圈,颧骨上有干透的污渍,看不出是尘土还是血迹。他咧着嘴笑,欢喜地说:“我回来了!”
厌武惊醒了,在堂屋坐着,我让修文也过去坐,打了一盆水给他洗脸,他痛快地把脸埋进盆中洗了一通,拿干净的毛巾擦了擦,长舒一口气说:“终于算是活着了。”
厌武慢吞吞地说:“其实,你到不如死了好。”
修文别了他一眼,之后跟我叙述整个过程。
他这次去,恰赶上对方和一个高手决斗,他知自己本事远远不如,躲在近处的草丛中趴着,怕发出异动引人注意,一动也不敢动,待二人决斗毕分手以后,他上去对着负伤的目标捡了漏,将剑刺入对方胸膛。
修文的眼睛异样明亮,皱眉对厌武讲:“这回算我运气好赶上了,咱们得赶紧跑。”
厌武不动声色饮茶,并不搭腔。
“你没听见我的话吗?”
“蠢话而已,听也白听。”厌武哂笑道:“事到如今,你也不要想跑,上面的势力在白日下永不会倒台,无论跑到何处,都免不了要被追上,到时也不过即死而已。”
“你当初可没这么讲过!你说只要我去,回来后咱们就逃走。”
“不错,我骗了你。可那又如何?”
“你难道就没有法子了吗?我这么下去,只有死路一条。”修文说得急了,脱口而出:“我是帮你去杀人的!”
厌武笑了笑,依旧不紧不慢地语调:“好没意思,难道我报仇净是为我一个人,没有一点你的份。血都在我身上,你干净得很。”他完便回去房间,留修文满面愁容,没头苍蝇似的转来转去。
晚饭时我喊厌武吃饭,他不出来,我便把饭端去,他一副恹恹的神态半倚着墙,没有束发,衣襟也松垮散着,露出一片伤痕的胸膛,我弯腰在床头放下碗筷,他侧头紧紧抓住我的手腕,我掰开他的手指,他就势松开手,仔仔细细地来回打量我。
“你怎么啦?”我问他。
“我想再看看你。”他轻轻咳了两声,又问:“我和修文,你更喜欢谁呢?”
“姑且都一样,无所谓喜欢讨厌。”
他倒释然了,淡淡地说:“那就好。起码很公平。”
“只要你别做令人生厌的事。”
他只是笑:“本来是秉着为你好的心做的,没想你知道。”他苍白而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我的胸膛,“可我想住进这里面去,不论以何种面目。”
他不肯说是何事。
我走出去时,听见他在我背后隐隐的叹息中,居然有种惆怅的情调。
夜里,厌武一件行李没带,孑然一身消失在朦胧深蓝的山间夜色中。修文找了他几天,却没有结果。又几日一个面目普通的汉子上山,将一个触手冰凉的瓷白罐子并两封信交到我们手上。
给修文的上面细密标明该如何与部下接头,如何进行任务,如何与上司联络,以及其余杂七杂八的事务,他将从仇人那继承的摊子都给了弟弟,末尾独有四个字,用粗黑的墨写成——“我死君活”;而给我的那张与其说信,不如称为短便笺,上面短短地写着:“其实自打你提出那个讲真话的建议后,我便没对你说过谎。只在你面前,我无有伪装,因而满怀感激。”
而只消一眼,修文就确定信是厌武寄来的。
我们看完了信,把眼光移到那罐上。罐子是温润的白瓷,无半点瑕疵,用红绸封口,又系着红绳,因那红色在白瓷的映衬下过于艳丽夺目,便透出一股子妖异。
修文读完信,沉着脸解开封口的红绸,方一启开罐口,一股浓郁的血腥味顿时充盈整个房间,并似乎要从外漫溢,直教整座山的清风都携带血香飘满林间。
修文猝然惊叫。
我凑近一看,一时也不由悚然——那个疯子,竟然将一颗新鲜血红的人心装进罐里送来了。
84、双生 22
信是诀别的口吻,罐中的人心除了厌武,该再不是他人的,他惯来骄傲,既留下诀别书便只当诀别,无有别的可能。我们找不见他的尸身,在外人眼中,修文就成了厌武,这便是他给他们兄弟两人安排的结局。
他逼修文替自己去杀一个厉害的角色,骗他假如回来就逃,这或许是怜悯也不好说,至少修文能够死得干净利落,可他反而或者回来了,一头扎进厌武为他Jing心设计的后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