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武统共给了我七枚丹药,他说能够帮我增加内力,我便听信他的话吃下去。那药果然是有效力的,我未曾想过那小小的药丸中或许隐藏着我不知的秘密。厌武在遗书上写的句子浮现在我眼前,他说没再骗我。我想到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想到他问死后我是否会记得,进而回溯到当初的一句玩笑上——我问他那丹药中最难得的材料。
“人心。”他当时这么答道。
此时一个耸人听闻的想法扎根在我脑袋里,也许厌武从来比我认为的要疯狂狠毒得多。我胃中忽觉不太舒服,胸口也像是突然堵塞住,我闭了闭眼,再不愿意在此处待上一分一刻,对修文讲:“随便你杀了我也好,自杀也好,快些动手,要是你下不了手,我就走了。”
修文伤心地说:“我从没想杀你。”
“我不在乎。”
“我认真说的。厌武这样去死,摆明让我顶替他的名字去过他的生活,不是杀人就是被杀,他蓄意要毁了我。”修文说,“就算他不拿命来逼我,我也会帮他,我不怕杀人。我不是个好人,可我会对你很好。你还记得吗,当初只有咱们两个人,一起生活、过节,不是也很开心?”
“你忘记我一直在赶你走吗?”他的自欺欺人在我无疑是可笑的,我等了许久,等到尘埃落定,等到了一个结局,总该值得再得到自由身,绝不愿意再跟他纠缠下去。
“厌武说得竟不错,你真是被宠坏了,恨不得事事都要人指导,给出明路,一点不肯自己动脑。好,现在我给你指一条路,”我冷笑道:“你爱厌武吗?”
“当然不!”
“那你为什么要按照他的路走,什么‘我死君活’,你要是活不下去,尽可以现在就去死。”我从未对别人讲过这么不客气的话,可是真正说起来,我却忽觉有人爱骂人自有其道理。“我何必要卷进你们莫名其妙地人生里?我本至少自己推动情节能免受灾殃,但是这也是一种妥协,我早该明白姑息是一点好处都没有的,我一开始就该杀了你们。”
“也好过现在受这种恶心。”
修文茫然失措地愣在原地。他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当然。他们全都不知道。明知一切的、深深厌恶的,只我一个人,我终将所有的情绪都化作一个轻描淡写的疑问:“为何你们不能顾好自己,偏指望从我这得到些东西?要我可怜,要我体谅,要我记得,你可怜,同我有何相干?”
“别再跟来了,除非你想亲眼见我在你面前也把心掏出来。”
我转身下山,那之后再没见修文。
85、双生 23(终)
“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事?”
幽深而静的黑树林中,厌武面对着走来,将肘按在我的肩膀,跟我神秘地耳语:“我没有撒谎。给你的药,真正是用人心做的。”
我怔了怔,后退几步,想要摆脱他。厌武眼睛在Yin翳中黑洞洞的。他盯着我大笑,笑到嗓子喑哑撕裂,而至于大哭。我扭身便走,只想离他越远越好。我不辨方向,迷了路径,无论走到哪里,总似还有双黑洞洞的眼执著呆望。天忽而Yin冷,从穹宇降下雪白而晶莹的碎屑,不知是雪是霜,扑洒整个人间。
枭一般的鸣叫在远处发问:“这样你能记住我吗?”
我醒来,捂着嘴,喉头一阵恶心。
近来想到厌武总叫我隐隐作呕。事后回想及最后一次见他的场景,愈发感到他或许很早就患了疯病,平时掩饰得好,好似修文才是跳脱的那个。而厌武的病更深远,持久,并发誓要这种痛苦带给其他人,才好舒缓他本身的痛苦。他是人家过得愈好他就愈难受的那种人,假如他死,他情愿把身边的人化作活鬼。当初他卧薪尝胆,苦苦潜伏在仇人身边,受到的屈辱、践踏不知凡几,他本身心思深重,长久以来怀着对胞弟的妒恨,难免想将自己受的苦难起码还一半到修文身上,否则就不能称为他长久来渴望的公平。
修文暂且活着,终将被他毁掉,而他把一桩顶恶心的秘密也泄露给了我,自我意识到他话语中的含义,便像在身上压一块大石。
眼前一片昏暗,耳畔是沉静的潺潺流水声,我望着乌黑发亮的顶篷,花了一会子才想及此刻我躺在船上,船要载我去江南。一个如今繁花似锦,鱼米飘香的美丽去处。但我没有立即起身,躺在远处听船头传来摇橹的击水声,在重复的清宁的韵律中,我终于忘却了梦境带来的不愉快。
掀开门帘走出去,船上的人正在蒸饭,饭已快熟了,从锅盖的缝隙往外冒白气,这香味传到我这里,勾起了饥饿的念头。问了一下才知道,江南不远了,再要不到两个时辰左右就到。
在船上用过一餐,因顺风,船提前到达渡口,我从船上下来一站到地上,才感到脚踏实地的舒服。渡口无论何时都人来人往,不断有大船停靠或起航,许多扛货物的人忙活在大船与仓库之间。惜别的,哭喊的,叫嚷着卖花的,这会儿人多,开酒馆地索性将门口的大酒坛启开了,以此招徕客人。凡此种种繁忙的景象,似乎与别处并没有特别的稀奇,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