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见我颇不以为意,他说:“只七日就好,届时我还没回来,必定是回不来了,就请你自由来去。”
“我明日清晨就走。这是早已做好的打算。”
他轻轻“啊”了一声,说道:“那真是对不住。当作我没说吧,厌武命大得很,一个人怕也能活。”
我还以为他会如往常一般胡搅蛮缠,但却没有,我一下子倒想问他究竟要去哪里了。
“厌武那个人,就是见不得我好。”他闷闷地又干下一碗酒。
“你去哪儿?”
“杀人。”
他是憋不住话的人,一则有听众,再加以酒Jing激发,很快便将原委全告诉了我。
当初屠戮他全家的,是在武林上颇具声望的一个人物,他明面上说是武林中人,背地里为官府做事,倘若有哪家势力出头且不服管教,或者脱离官府的控制,就轮到他去收割,叫那些冒了头的人再度矮下去。
“当初厌武杀他,本来是活不成的。他被追杀,蒙你搭救后,设法使上头的人相信他武功更高,能做更多的事,将死去的前辈取而代之,对方才让他活着,并让他接管仇人之前的势力,连同任务。现在他受了重伤,勉强去执行任务是个死,不去则视作抗命,也是个死。”
“厌武要我替他去行刺。那是个大人物,护卫十分周密,非武功高者不能成事。”修文苦笑,“我根本不是那块料,此行大概送死而已。我活着回来,当然好,那时再设法脱身;我死了,厌武金蝉脱壳,也能活下去。”
“我应该去,是么?”他双眼朦胧,探寻地看我,已经微醺。
我缄默不答,啜了一口清酒,酸苦而香醇的辣味在唇舌绽开。
“我应该去。”他自语道,又是一饮而尽。
我不需要给他任何回答,他早有答案。在厌武旷日持久的打击中,他迷失自己,化身为愿意牺牲的光辉形象,他既怕事,隐秘处却极为渴求这样破釜沉舟卖命的机会,以此证明自身存在的价值。我看得很清楚,他反抗不了厌武。
“我知道你的回答没有改变,不过想赌一回运气。假如我回来,”他再三强调,“万分之一的假如,我活着回来了,你能带我一起走吗?”
曾经埃洛也想同我一起走。他要我做他的旅伴、情人与同党,修文是不一样的性质。
所谓的他对自由的渴求,始终处于厌武的统治之下。他无法摆脱自己的奴性,渴望已久的旅行亦不过是短暂逃避,我想象得到,就算我同意带他走,不过有两种情况——一是在游玩过程中无论怎样畅快,一旦厌武来书,他便立刻飞回来,满腔抱怨地受其拘束;二则他将主动权转介在我手中,他可以不理厌武死活,只要我愿意接管他的将来。这样的设想令我恶心。
“你真要走的话,”我低头打量亲手酿出来的琥珀色酒ye,心中想下次该如何改良配方,“真正要旅行,一个人是最能体味各种真意的。”
修文长长地喟叹,将酒饮了又饮,洒出来的酒水濡shi前襟。
他告诉我说真想骂厌武是王八生的,而这话不能出口,否则一张嘴,连自己也做了王八。
我没提醒他已经说出口了。他的脑筋渐渐凝滞,一头倒在桌上,兀自酣睡起来。
我颠一颠酒坛,还残存少许。我将剩下的酒ye倒进空盏,端去给厌武。
房门敞着。
厌武近日来恢复得不错,我进去时他坐在床上,同先前有次一样缥缈地望着墙上映着的光斑,听见动静侧头望着我,这一幕似曾相识。
“我来给你送之前酿的酒。”
他温和地笑着说:“多谢。”
“我不知道你现在能不能饮酒。”
“只要还活着,想喝的时候总是能喝的。”
我将杯盏放在他手中,他浅浅饮了一口,激得脸色健康了不少。
“修文要走了。”
“我知道,他方才来跟我辞行了。”
“你怕也该要走了吧。”他聊家常一般地讲。
“我还以为你不知道。”
他又笑了,“除了修文那个傻子......”厌武还欲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克制不住地咳嗽,手一抖,酒盏翻倒也顾不得,慌忙抓起床头的帕子掩住嘴巴,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杯盏落到床上没有磕碎,里面的酒却几乎洒尽,我把它随便搁在小桌上,厌武缓过气,头一句说的就是“可惜”。
“也没什么可惜,坑里埋的还有,没全弄出来。”
厌武摇摇头,“可惜你要走了。”
“离别总是有的......”
“你一走,或许一生不能再见,我们兄弟二人,承你许多恩情,究竟报答不及。”
“你给我的,已多得多了。”
厌武视线远远飘向窗外,“夏山苍翠而如滴......这样好的时节,我是出不去了。”他没转头看我,我却觉得好似被他看透,他用一种煽动而轻飘的语气说:“不如留下,你不是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