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见。
另,我多么期待见到你惊讶的脸。”
我放下信件,从笔触中冥冥感受到某种不详的气息,雨已经停住,四处寂静无声。我靠在椅背上,摘下眼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没料想到从他的视角看是这样一个状态,某方面来说不错,我不依赖他或其他任何人,我以为需要良子在我身边提醒我伪装作为人的温情,其实自己也勉强能做。我有谋生的手段,自主的能力,对秀一不够理解,从而使他萌生出这些敏感纤细的心情,在这方面我是受他信件启发的。
但是我无法全盘接受他的叙述。人类是种奇妙的生物,本能地趋利避害,从不同角度说的故事极有可能迥然不同,况且人们擅于对自己施加心理暗示,连记忆也能够篡改。就像我很难想象一个年幼的孩子能够倒楣到所有寄居的家庭都要向他下手。
我走出书房,推开秀一的房门,门没锁,一推就开了。屋内窗户紧闭,台灯幽微,秀一和衣而卧,被子叠得规规整整放在床脚,我隐约觉得不对,二月的气候称得上挺冷,更兼风雨之后,不可能睡觉时不盖着被子。我逐渐走近,秀一蜷缩身体侧卧着,像是睡着了,唇角还微微含笑,我叫了几声他的名字,轻轻摇晃他肩膀,秀一没有答应,我凑近又喊了一声,从他嘴边嗅到一阵苦杏仁的清气,无知无觉地陷入酣睡。
他死在昭华二十二年的一个凉风习习的春夜。
再有半年,我处理好手上的事情,动身返往久别的故里,我和良子从小一起长大的地方,那里暂时未经战火浸染,或许还停留在多年前的平静,我明白一切难以长久,再见时想必人事都不如记忆,不过还愿意试试在那里拾回端和的心境。我将秀一葬在良子的衣冠冢旁,在各自的墓碑前摆了一碟饱满橘黄的柿子,看着他们贴在碑上的黑白照片,只感觉他们现在该能够安息长眠了。当时真相究竟为何我无从追究,也没有追究的兴致,就让它随逝者一同故去。
我写的关于屠杀的那本书得到付梓。
听说神野小学前校长左霖泽及个别任教老师私通叛党被抓了起来,从那没再听过他们的消息,不晓得是否还活着,想必希望是渺茫了,这不免会使我想到那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子,不知道她现在何方,可还抱着对人间的善意,梳着整齐的辫子狡黠地微笑,我不知晓答案,便不再多想,继续过我的生活。下半生没有发生特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