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吹蜡烛。”良子睁眼后秀一马上说。
“许个愿吧。”我放弃追究,专注在眼前的事。
良子抱着我们,我拥着他们,她喃喃在我们耳边重复,“没事的,我们都会好好的。”我和秀一没有搭腔。非必要的情况下,我一般不撒谎,现在附和她显得太虚假。
26、恶童 12
我说:“希望你以后每一年都能平平稳稳,万事顺遂。”
九月三十日,秀一开学前一日,即良子生日当天,据后来的新闻报道说,是驻扎在上梨枝的敌对军的一名高级军官声称住宅遭了贼,丢失一份重要的机密文件,要动兵全城搜捕贼人。大敞胸腹,以供敌方短匕刺入,这样的要求放在任何一个主权国家都难以容忍,想必对方对此也心知肚明。总之在遭到守城军的拒绝后,他们便将其当作一个把柄,不管不顾地开始动用大炮轰炸起城门。
会发现,此时争论的皆是泡影,唯有未来是真实。时间会给你解惑。现在,我需要你冷静下来,回到你的床上。”
所有人心平气和,不生波澜,我怎么都看不出他们曾在深夜发生过那样的争执。进一步我又想到,在以往我没觉察到的时辰和地点,她与秀一也同样辩驳过么,独我一人被隔离在外,对他们之间的矛盾激化到如此地步毫无了解。目前看来良子占据绝对的优势,难为秀一虽然不甘,却愿意粉饰太平,照他的性格来讲堪称稀奇。
良子闭上眼睛。
非要比较起来,我想我大概也不差吧。那天夜里无意窃听的对话,我将它储存在大脑中,不问不说。在左霖泽又来串门,向我杂七杂八大吐苦水,抱怨世道艰难的时候,我也没说一个字。
其实我出门不为别的,而是越在危急的时刻,你越能看清人们本来的样子,不是他们漂亮的衣服,不是名贵的首饰,不看他们拥有的东西,而着目最原始、最本真的部分。
不参与,不干涉,我自讽也能做个善于体恤情感的人类。无论良子还是秀一,都下意识把我隔绝在安全区,拒绝叫我明白他们的心理。我按照他们隐性的意志进行表现,充作无知的男主人。只是维持表面和平的假象是我想要的么,假如不是,我追求的又是何种东西。加在一起活到三辈子,我还搞不清自己的想法。
防线每天都在往里收缩,街上行人伶仃,人人行色匆匆,全是一副丧气的表情。我不怎么改变,依旧照常行动,该去书店去书店,该去茶馆去茶馆。做生意的行当像是更容易出大胆,有一些店子开着门照样营业,好歹叫我有个去处。良子反对我在这样危险的情势下单独出门,我却总能说服她。
晚上七点半左右,第一发大炮轰向上梨枝的城门时,我们灭掉房间内的灯,点燃插在雪白奶油裱饰过的蛋糕上的蜡烛。良子没有挽发,将发丝分成三股编成辫子垂在右肩,略去生日歌的步骤,我与秀一每人一句向她祝福。
我们都不说话,不详的空气悄无声息地在城市上方聚拢,我猜我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从他们的表情,我看出他们也明白。
战争猝不及防地迅速打响,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以一个简单到趋近可笑的翘点展开。
良子站直身体,烛火依然摇晃。
她鼓圆嘴巴。
试想一下吧,假如敌军即将攻入,你和家人约好要赶同一班火车逃离城市,但你在去车站的路上不小心受伤,赶不了路;或者炮弹在周围炸开一个,总之你误了时间,没能如约上车,和家人就这么错开了。已然上车的人不会下车,有一定可能你们就永远地失散了。我猜大部分人都不会上车又下去,起码我不会,实际一点看,走了,至少能活掉几个;留下,或许都活不了。简单的数学问题。
秀一说:“祝我们每年能像这样在一起互相庆祝生日。”
良子将手指在胸前搭成塔状,笑意盈盈向我们道谢。
烛焰摇晃起来。响起来一声远古巨兽的吼声般低沉杳远的轰鸣。
良子作了个暗示停止的手势,“我乏了,就先这样吧。”
我看穿了他的不安,因此在良子怀中,也平展手臂环住他。我们三个人夸张地紧紧抱在一起,紧到仿佛一千个人使出拔绳的力气也没法儿将我们分开,尽管谁都知道这是假象,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往往轻易就能被斩断。
良子低头准备。
良子向前一步,一边一个把我和秀一拥在怀里,我枕着她单薄瘦弱的肩膀,在她发丝萦绕的馨香中和秀一对望,他的嘴角向下垂着,看起来透着不安或者愤怒。你搞不清他愤怒的对象是谁,说不定就是他自己。有人在犯错的时候爱向别人发脾气,秀一不是,甚至不等犯错,一旦感觉到什么事情超出他的控制能力,他就会立即变得焦躁,还会生气。他惯常牢牢控制手中掌有的一切,制定计划,强制执行,大部分情况下他聪慧的大脑能够帮他实现安排,而每当他把握不住事态时他就会这样神经质地怪罪现实和自己。这是我和秀一最不同的一点。谁也不怪,我向前看,因为日子总得过下去,生气和埋怨于事无补,反而会添上不少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