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反复中我陆续经过娶妻的年纪、生子的年纪、独立的年纪,而不娶妻、不生子、不自由,即便再如何随遇而安,这样的日子未免太过于波澜不兴,引人厌倦。
终于一日,他在处理公文时晕倒,虽然立即传唤了医生,他的身子确日益虚弱,气息、体力大不如前,手段、威仪倒是一如往常。我看见他的背影,清瘦不堪,行将倒下,便想:或许是到了该诀别的时刻。那时我二十六岁,少年期早过,距离白塔的事件有十二年之久。
公爵病后,手上的事务不那样多了,只有最核心机密的文件才会交到他手上,与身体虚弱程度截然相反,他对我的依赖性空前高涨,无时无刻不需要我陪在左右,为他读上一本书,端杯茶,尽是诸如此类不值一提的小事。有时他叫我,却什么吩咐也没有,叫我坐在他旁边,好像只为了叫我的名字听一听。
他的食欲消亡,颧骨高耸,因为过少进食,后来几乎到了下不了床的地步。我在看他时,难免不会将其与十来年前的样子做对比,那时他不算十分强壮,却远好过现在的状况,从这你很容易看出时间具有的力量,它能够轻易地杀死所有人和事。
他的病使他一直恹恹的,提不起劲做多余的事,起先还能坐到花园里赏花,看看四周的风景,后来连这一点也做不到,只得每日卧在床榻。我看出他是很想到花园里去的,只要他开口,无论叫侍卫,或者我,很轻易地能设法把他移动过去,他却一字未说,对于出门绝口不谈。
有一日他的Jing神忽然很好,愿意笑了,人也多了活泼的神气,招手叫我坐到他床前。其实他不招手我也是要过去的,我正小心翼翼端着茶盘,其上放置了名医新研制出的药水,好不容易地,我把它安置在床边矮几上。
“这药或许会很苦。”他说,端详着窄颈玻璃瓶中的紫色ye体。
“或许。”我回答。
“我想要你先替我尝一尝,味道好的话我会喝的。”
“别说傻话,即使不好喝您也得喝下去的。”
“在你之后。”他倚在床头含笑说,少见地舒展眉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床沿。
我让步了,喝了一小口。
“不苦。”我说。
“具体是什么味道?”他又问我。
为了答清这个问题,免得纠缠,我又喝了一口。“味道不坏,有点苹果的香气。”确实如此,不仅不苦,这药回味甚至称得上甘甜,仔细品的话,又好像里面加了苹果煮的汤,简直叫我怀疑医生的处方。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不明所以地自得起来,“特意敬你,我的孩子。”
怀着对他的话语的疑惑,我还未能开口询问,眼前迅速模糊起来,没有任何痛楚的,我失去对身体的控制,顺着重力倒伏在公爵床沿。“我有些晕。”我喃喃道,意识到有什么不对,有什么超出我的预料。
“睡吧。”公爵艰难地侧过身,抚摸我的面庞,“你太困太累,我生了病,却把你的身体弄垮了,实在让我痛心。”
“不,不是……这药剂……”
“是为你的良好睡眠准备的安眠药水。”他平静地说,话语中铺垫意有所指的暗示,满怀柔情地看着我试图重新站起身来,“安德烈啊,原谅我的失信,我无法放任你失去我在这世界孤独生存。它欲望横流、丑陋不堪,而你却如此宝贵。我不是告诉过你,命运是早已注定的。很多年前我就预料到了这一幕,当时我没忍心下手,如今终于能够了。你或许困惑为何如此,答案在你看来或许简单得近乎荒谬。我使这个家族辉煌得够久了,也厌倦了一切,当我死去,而你独活,自由、财富、权势、美色轮番向你献媚,你越是体会到它们的好处,就离纯粹越远。就算你能够保持清醒,环伺的豺狼也会围上来撕咬,争夺我留下的土地,你怎么以为我会留你在如此恶劣的世间。睡吧,闭上眼睛,当再次睁开时,我们将于光辉的彼世重逢。”
我没有听见他所有的话,但读懂了他的暗示。这是来自公爵的死亡邀约,他杀死我与他自己,或许以火焰为我们送葬。我终于明白我如何会使一个家族埋葬——他除了我以外没有别的亲族,他还能教导别的继任者却不愿使别人占据我应有的位置,他执意要我保持他眼中偏执的纯粹,他为了使我没有退路欣然同我一起赴死,不顾他是家族最为出色的领袖人物,领地上的大小领主凭他压制才不敢轻举妄动。公爵死后,权力纷争将由此而始,从今往后至少十年,这片土地上将少有宁日。这是我弄明白的最后一件事,再之后,已是一片令人沉醉的、甜蜜的永暗。
我骤然睁开眼。在灼烈火焰的烫度烧伤身体以前清醒过来,有一分钟,茫然而呆愣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之后才意识到,我总算回到我的世界,最初入睡的床上。
我刚刚醒来,身体没有丝毫疲惫,太多的讯息充斥在我脑海中,就连曾睡惯的我自己的卧室此时都如此陌生。我一动不动地整理思绪,我记得发生过的事情,每个细节真切到无法归结为简单的梦境。我搞不懂是哪个变量出了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