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处来的一绒白色细羽从我面前飘过,我只瞥了一眼,将两个句子之间空开毫厘几乎无法被人感知的间隔,正要读到下一段时,公爵若有所觉地开口打断:“今日只到这里罢,安德烈,剩下的时间你可以自由安排。”
“阁下?”
“不,与其把你这样的年轻人困在屋子里分神,不如干脆放你出去。”他打开窗户,叫外头微凉的空气和着虫鸣一并涌进来,沉静隔离的书房骤然被推入切实的世界。
我重复念了这句,接着往下读。
“……我未曾吃饭,就发出叹息;我唉哼的声音涌出如水。因我恐惧的临到我身;我所惧怕的迎我而来。我不得安逸,不得平静,也不得安息,却有患难来到……”
改变课程这件事眼看不可为之时,我就及时放弃,公爵的态度坚定,要我必须学好每一门交代给我的课程,我好像重新读一遍初中,或者高中,而无论如何,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并且此后数年,秉行着这条路线。
我的秘密窃听只停留在这里,他们谈话将尽,我预感在这里再做下去结果未必如我所料,毕竟我的初衷只是削除我的课程,而非强行闯入他们的政治话题。邪教当真要施行人祭么?在场的人全是有罪的么?抛却过程中商榷的处置方法不谈,公爵贯穿其中的强硬意志统一为杀戮,流血,唯有血色能叫敌人怯弱,叫人民恭顺。
我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竖起食指在嘴唇边对守卫作出个静声的姿势,即使他们绝对还是会禀报这件事,然后慢悠悠地走开了。
神学教授整个过程称得上轻松,前提是我要乖乖照他说的做。我可以一天读得不多,却要将读到的内容全都要记住,人命,地名,富含智慧哲理的诗句,我可以发表自己的言论,公爵姑且不会生气。他耐心地聆听并且对我进行纠正,无论每一个细小的瑕疵谬误,假如谁要是问他,便会惊讶地发现他简直对所有的神学典籍如数家珍,乃至对每一句神明的箴言虔诚地倒背如流。
每个周二下午三点,公爵亲自教授我神学,唯独这一课是他亲自教导,只有这个时刻,我被允许进入书房,他才对我和缓态度。通常他会吩咐女佣先泡两杯茶来,让整个房间弥散若有若无茶叶的香气,然后叫我先一个人读神学典籍,那些充满了拗口名字与晦涩暗喻的神明故事,等到茶凉到适口的温度,同我一边喝着茶,一边探讨读到的寓意。
每当我问起公爵的踪迹时,假如他不在议事,就在花园坐着,我一度十足疑惑,每日在阳光强烈的户外,即便在树荫下,也应当黑上那么一些,而他的肤色没有丝毫变动,依旧是病态的苍白,不同于其他贵族为了保持优雅作态往脸上敷层层厚粉,他从不乐衷在颜色上装扮。偶尔我碰到他的手掌,上面的温度永远都低于我的一些,不过我没有见到他吃药、看医生,或是其他治疗行为,所以我猜即使他身体不好,应当也不会太严重;或者是他病得不轻,却懒得照顾自己的身体。按常理来说不会是后者。为了表示聪慧懂事,我还是会时常亲自为他端去茶水或热牛奶,往往他不会让我进去,只叫我放在门口。
“可是天还有很早。您是身体不舒服了么?”
他对这种红色毫无触动,对敌方毫无怜悯,无论对方是否真正敌对,立场对他来说是个大问题。并且这种强硬措施我不认为单单只用在对敌,同时也是他性格中的一个体现,他怎样对待敌人,对待自己人时必定有所流露,对于这样的人,讨好卖痴的行为毫无意义。要这么说来,他对我的方式或许已经堪称温和。
“许多人还是我神的信徒,再者对他们的家属也不好交代……”
“我没有不开心,安德烈。并且或许与之相反,我认为方才的气氛是令人舒适的
一只红蜻蜓在行将落下的红日余晖里迅捷地四处飞动。“很快又是下一个季节了。”公爵说着,咔嗒一声又把窗子闭上。“去罢。”
“要想击溃你的敌人就要先将他们研究透彻,法耶尔……我做过一定的了解,这种邪教的内部,相当信任一种转生仪式,他们会不计牺牲成百上千人的性命作为人祭,以使他们失去的伪神复生。依我的看法,这次异教也不过在重复相似的悲剧……”
5、公爵 04
要简短而粗暴的多。“在场者,一律格杀。”
“这件事已无商榷必要,不过又是一群异教徒引发的可叹悲剧。”
“对不起。”于是我老实道歉。
在隐约的茶香里,与其说公爵在教授我,不如说是向我一丝不苟地传教。
“为何有光赐给他。”公爵纠正我的句子。他单手背后,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窗台上小苍兰的叶子。
我真的只停了很细微的一瞬,但这些时日的相处使我明白,公爵从来是不会放纵任何瑕疵纰漏的完美主义者。
“人的道路既然遮隐,神又把他四面围困,为何有光给他呢……”
“我想陪着您。”我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没有对我的声音产生反感,便接着向下说,“您现在看起来不太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