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怪我。”庄晏坐在病床前,诚恳地自我检讨。“当然,主要怪刘骥,他作为编辑在后方判断失误,不过我在门外听见你们里面动静挺大的,但没第一时间进去接应你。这个怪我。”
盛时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没吭声。看在庄晏昨天冲进去救他,以及后续又为他跟梁今吵了一架的份上,硬生生地压下了那句“关你什么事?”
据后来赶来的楚云帆描述,当晚情况是这样的:
庄晏进去找人,看见盛时扛着小松一步三晃地出来,一头栽倒在地,胆都吓破了,抱着盛时跟小松,撕心裂肺喊张普阳快来张普阳救命。
等盛时和小松被七手八脚地抬上车,敬业模范庄晏老师居然又揣着相机回了院子,咔嚓咔嚓拍了好几十张图。
当晚,盛时跟小松,还有其他几个救出来的被拐劳工被送进医院,庄晏擎着电话跟刘骥对喷了半个小时,又跟梁今掰扯了半个小时,让医院把能做的检查都给盛时做了一遍,还放话说“自己人受伤成这样还心疼那几个检查费?把记者当工具人使唤吗?查!报社不报销老子报销,出院就他妈辞职,这破工作不干了有啥可惜。”
当然事实证明,报社报销了一堆无用检查。包括但不限于,脑CT、胸片、血检、尿检。最后发现盛时只是胳膊和后腰让抽肿了,都是软组织挫伤,并没有太严重。
至于之前胳膊腿上干活弄出来的伤口啊,脸让打青了啊,那更是既够不上工伤,又没地方说理的小case了。
最严重的反而是他的胃,盛时胃不好,这十来天就吃馒头就凉水,最后一天还几乎没吃什么东西,等送到医院之后,发作了一波强烈的胃痉挛,整个人在半昏迷状态缩成一团虾子,庄晏以为他要死了,吓得到处叫医生说出人命了,医生来了,一针阿托品下去才了事。
楚云帆讲得绘声绘色,庄晏脸上挂不住:“你放屁。你啥时候来的,前一天那兵荒马乱成啥样了你知道?说得跟你看见似的。”
“张普阳说的呀,你们时报还有啥事是我不知道的。”楚云帆掏出保温饭盒,献宝似地端给盛时。
她是盛时进医院第二天上午来的。盛时昏过去,是因为体力不支加低血糖,吊了几瓶水就没事了。第二天早上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我要洗澡。”
庄晏一愣:“洗什么澡?昨儿护工给你擦了擦,你别折腾了,乖啊。一会儿做检查了,检查完爱干啥干啥。”
盛时坐起来,一撑病床就要下地。庄晏赶紧过来扶他,被一把推开。
“我说你这——”盛时推一下劲儿还挺大,庄晏刚想发火,目光落在他裹着纱布的胳膊上,不由自主又软和下来。
“行行行,你说洗就洗,咱洗啊。”
二十分钟后,盛时坐在轮椅上,用一件帽衫反盖着脸遮着身假装熟睡,庄晏推着轮椅,鬼鬼祟祟地溜出了医院。
庄晏本意是去洗浴中心,但盛时坚决不同意,非要开个钟点房。并州市不比京城,就是个三线城市,庄晏翻了半天,找到附近一家开业开了很久的维也纳,要了一间行政房。
房门一开,盛时就像尿急一样,嗖地冲进厕所,把自己关在里面四十多分钟。
庄晏忍不住拍门:“哎,你行不行啊?站得住站不住?需不需要哥帮忙?”
小城市就这点麻烦,这还是高档酒店呢,连个带浴缸的房间都没有。水声停了一下,盛时闷闷地答了一句,“不用。”
庄晏倒在床上,给楚云帆发消息:“你要不顺便再去趟我家,拿条T恤,一条牛仔裤过来吧。”
楚云帆:“直接买新的不好吗?”
庄晏:“这一大早的上哪买新的,超市都没开门。”
庄晏:“让你打算追的男人穿超市买的衣服,你觉合适吗?”
楚云帆:“让我打算追的男人穿别的男人的衣服,更不合适。”
楚云帆:“你家门密码发给我。服了你了。”
浴室里响起吹风机的声音。
盛时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头发半干不干,终于洗干净了,脸、脖子、身体,没有异味,也没有污渍。好像在那黑砖窑里恶臭、饥饿、扭曲的十天,根本就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样。
但身上的伤痕又清清楚楚地提醒着他,是的,这十天是真实存在的。
他顿时一阵恶心,拆开洗漱台上的一次性用品,疯狂地刷第三遍牙。之前被监工用鞋底抽脸,咬破了嘴内壁,此时他几乎带着嫌恶的态度用力刷牙,丝毫不怜惜自己一戳就痛的嘴,噗地吐出一口带血的牙膏泡沫,愣了几秒,然后漱口。
洁癖又犯了。
他的洁癖很奇怪,他不挑吃不挑穿,给什么用什么,一天到晚出差跑现场,泥一脚水一脚上山下乡,似乎也没什么不能忍受的,但就是对“干净”这件事有种变态的执念。
他不在乎周遭的环境有多恶劣,但绝对不能容忍自己黏糊糊臭烘烘。
这种洁癖投射在道德要求上,有种不讨喜的清高执拗,理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