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盛时自己发的信息。让我们不要动。”刘骥也有点怒了,砰地把笔记本电脑合上。“现在那边是什么情况,只有他自己清楚,你他妈干了这么多年了,不知道要相信前方记者的判断呀?他要更多时间,那就听他的,你现在报警,万一打乱他安排算谁的?”
“算我的!”庄晏铁青着脸摸出手机。“他进去之前我们俩就说好了,一个礼拜,然后我就报警。”
“放屁。你是编辑我是编辑?滚回你五楼去。按盛时的要求等着,那么大一人了,连脱身都不会怎么当的记者。”
“要点儿脸。你在办公室里坐着,让别人在外面受苦。”庄晏冷笑,“少特么说什么机智脱身,你啥时候机智脱身过?暗访卖yIn窝点假装嫖客机智脱身的吧!”
“小庄。”梁今打断两人的针锋相对,“盛时不是新手,他自己有判断,他说等我们就等。我已经让张普阳去那边等着接应了,只要他一发信号,我们立刻报警。你要是不放心,也可以过去等着。”
梁今伸出一只手指,点了点他,“再让我听见你在我部门嚣张,信不信我……”
庄晏也不敢当面顶梁今,对峙地看了刘骥几秒,转身蹬蹬蹬冲出了办公室。
第11章
第七天,小松的烧还没退。
盛时喂他吃了一片阿莫西林,给他烧伤的地方都抹上了红霉素药膏,做这件事的时候,周围所有人都只是麻木地看着。
该上工时,小松不起来,监工的打手不信,硬要进“宿舍”强拉他。这时,一个胡子拉碴的人拉住了监工,“你看看这脚底板,真不行了,再干今天就得死在这儿。”
“就是就是。”其他人人唯唯诺诺地帮腔,看监工的眼神扫过来,狼狗汪汪狂吠,立马又住口低下头。
监工也怕真闹出人命来,骂了几句,拽着狗走了。
小松可怜巴巴地拽着盛时的衣角,盛时只得柔声安慰他,“你好好休息,中午我给你带馒头回来。”
然而这个难度有点大,工人们只有二十分钟吃饭时间,超了时,监工能一脚把饭盆踢翻。回来照顾小松,意味着他中午来不及吃饭;来不及吃饭就意味着,下午就饿得头晕眼花没力气;而没力气干活,则意味着要挨打。
盛时撩起衣服下摆擦了擦汗。他八天没洗澡没刷牙了,浑身上下散发着浓浓的馊味。
在进黑砖窑的第二天,盛时一大早起来,习惯性地想去水龙头边洗脸,打手拽着狼狗从他身边经过,怪笑一声:“哟,挺讲究。”于是他伸出去的手拐了个弯,鞠了一把清晨冰冷的自来水,送到嘴边喝了下去。
要想不被怀疑,就得跟这里的人一模一样。
这还不是最难忍的,最难忍的是他发觉自己渐渐熟悉了这种恶臭的馊味;这种沉默地看着旁人施暴并三缄其口;以及逆来顺受。
干活儿中间,工人们随时就会被踢一脚或者打一拳,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中午他没给小松去送馒头。早上那发话说“干一天今天就得死在这儿”的大哥,名叫胡二,终于被他撬开了金口:
“——那娃子咋样?你还有药没了?”
盛时说,“还有一颗。”
胡二短暂地流露出一丝恐惧。陈年污泥在那张肮脏、黝黑的脸上挂成一张壳,锁住了所有的表情,只有眼睛偶尔会起一点波澜,那是在看守牵着狗走近时,不由自主的紧张。
“他们说,工人要是死了,尸体会卖掉?”盛时抬眼观察了下四周,低声问道。干活的时候根本没有讲话的机会,也就吃饭那二十分钟能说几句。
胡二小声道:“是的呀,之前有个人,就让一铁锹打蒙了,挺了两天死了。我们给抬出去的,裹了塑料布给抬上车的。”
“为什么卖了?”
胡二犹豫:“不晓得,他们都这么说。”
“他们是谁?他们怎么知道尸体是拉去卖了而不是埋掉?”
胡二警惕地看着这个问题格外多的年轻人,不说话了。
吃馒头依旧噎得慌,盛时吃了半个就放下了,匆匆接了半碗水,回“宿舍”扶小松喝下第二粒药。再跑出来上工迟了两分钟,让监工狠狠踹了两脚。
还是有收获的,现在黑砖厂的运行情况、上游黑中介都已经摸查清楚,就剩一个“死掉的人尸体去了哪儿”的疑问。
盛时默默纠结,第八天,小松的情况依旧没好转,脚上的水泡都破了,两只脚又红又肿,有溃烂的趋势,盛时都没法给他抹红霉素。再这样下去,轻则腿保不住,重则真的会危及生命。
第八天夜里,他换上电池,给刘骥发信息:
“明晚这时候报警。”
刘骥一键将这条短信转给老大梁今,以及在并州市区里等着接应的张普阳和庄晏。
第九天。中午吃饭,盛时揣了两个馒头,又敲开了看门老头的门。“还得要两片阿莫西林。”他说。
老头浑浊的眼睛一瞬间亮得可怕。“还没退烧?”他低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