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仰起头,连头发上都盈了一层密密的水珠。
站在最前头的那位鬓发微白的妇人甚至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嘴里不住地讲:“太像了,太像了,和我们幺儿一模一样。”
其他人听了这话脸色各异,尤其是站在旁边的一个中年男人,笑意都显得很勉强:“妈,先进去吧,让孩子老在这站着也不好。”
那妇人才恍然大悟似的,几步走到顾泽欢面前,不由分说地拉住了他的手往大门里带:“好孩子,走,跟nainai一起进去。”
老人的手有些凉,摸起来很软,却是那种骨rou都要化在一起的软,紧紧攥着顾泽欢的手腕,几乎要攥出红印来了。
顾泽欢只低头看了一眼,又抬起来了,时隔了大半年,他又想起了苏知云。
上一次见到对方的时候苏知云还是非常歇斯底里、偏执疯狂的模样。
他也喜欢这么紧紧地攥着自己。
那却是另一种绷紧了的攥法,小心翼翼的,只敢攥紧那么一瞬间,之后又会立刻放开了,唯恐让他不高兴。
而苏知云看他的眼神,也永远都是那样痴迷的、温顺的,好像一只竭尽全力藏起来自己脏兮兮尾巴的小狗。
“怎么了吗?是不是不舒服?”
妇人关切地问。
顾泽欢摇了摇头。
“没什么。”
饭桌上顾泽欢的nainai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无非是翻来覆去地问他过得好不好,又反复地强调顾泽欢与他父亲十分相像,听得人疲倦。
先前那脸色难看的男人就是顾泽欢的大伯,越听越脸色铁青,到了后来那神情已经可以用心惊rou跳来形容了。
想也是正常,顾天幺是个变态杀人犯,说他儿子跟他一模一样,实在很难让人不遐想。
也不知道顾天幺从前到底做了什么,除开他母亲话里话外对他的死去充满爱惜与悲痛之外,其他人的反应都颇为微妙。
“要不是那个女人……哼,我们本该早就相见的!她让你吃了那么多苦,真是不称职,得亏已经死了,要不然我绝不会放过她。”原本和蔼可亲的妇人一说起晏子兰,就恨不得喝其血,啖其rou,神情甚至变得狰狞,混浊发褐的眼珠子都要从眼眶里瞪出来:“当初她跟幺儿在一起的时候我就不同意,她不过一个穷酸人家出生的女人,怎么配得上我的幺儿,竟然还敢做出逃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连怀了孕也不肯知会我们一声,她好狠的心呐,分明是想要我幺儿绝后。我那苦命的幺儿……”
说着说着,她又恍惚起来,竟变得有些胡言乱语,语无lun次起来,嘴里依旧不住地咒骂着晏子兰。
“她该死,该死!那个不要脸的娼妇,如果不是她,幺儿肯定不会变成后来那个样子,这都是她的错,我的幺儿那么乖,又那么听话,是全院找不出第二个的出挑,她该死,该死。”
大伯仿佛早就料到,见怪不怪,只哄着那妇人赶快去吃药,又转身对顾泽欢讲:“你nainai在你父亲去世之后就变得有些……这样了,你也不要怪她,她只是受了刺激。”
他想笑一笑,试图让自己显得可亲一些,可正眼看见顾泽欢之后就僵了,脸上半笑不笑的,很古怪。
因为顾泽欢实在跟顾天幺太像了。
乍一看就仿佛是那人借着自己妻子的肚子还魂降世了一样,在众人垂垂老矣之后又以这样一副鲜活年轻的躯体回了家。
顾天启眨一眨眼睛,只看见自己二弟的遗腹子,那个穿白衣的少年坐在桌边微微颔首,很乖巧地应了,于是又把那想法给甩了出去。
“我知道,不怪nainai。”
对方如此善解人意,按道理来说他应该觉得高兴,但顾天启实在很难高兴起来,但凡顾泽欢在有人攻讦自己母亲的时候显出一点怒气或者不忿,他都不至于感到如此心情复杂。
但这终究是自己弟弟的孩子,顾天幺唯一的血脉,即便他再是心情微妙,也不能当着自己母亲的面表现出来。
“你的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自己上去看看吧。”
顾泽欢点点头,也停了筷子:“劳您费心。”
他走路的姿势还有点怪,一深一浅的,略微有些跛,佣人见状立刻将他手里的行李箱拿走了,领着他往房间走。
“谢谢。”他见对方时不时回过头看着,似乎很怕他摔倒或者跟不上,又讲:“之前骨折过,还没有养好,过段时间就好了。”
少年个子生的很高,低头望着小女仆的时候眼睛像一汪春水,铺天盖地地涌过来,将人彻底包裹,无处可躲。
长睫毛敛着的时候像栖息着蝴蝶,扇两下的鳞粉全掉在小女仆的鼻子尖,香得她要打喷嚏。
她不自觉脸红了些,心想这个少爷可长得真漂亮。
顾泽欢进了房间,那女仆还有些恋恋不舍的,离开前咬紧了自己的嘴唇,飞快而小声地说:“少爷如果有什么事,都可以叫我的,我的名字叫阿六。”
“好。”
他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