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日不少人请安问候,多数被宁王吩咐管家门房直接推了,有些太后、罗家遣人来探望也全被罗展颜拒之门外。金银珠玉、名贵药材堆满库房,手抄佛经送来的倒是头一个。
宁王妃微抬手,侍女立刻奉上,待王妃轻轻摆手便退下。
是手抄的《陀罗尼经》,字迹端正润敛,像是故灯大师会写出来的字。抄经是件繁琐累人之事,但实在见足了心意。
宁王妃心头微暖,捻着书页仔细翻阅默诵。
待翻至十来页时,宁王妃动作微顿,凝眸看向页角的细微褶皱。她抬手往后翻,每隔十来页皆会有个褶皱,直至最末一页。
电光石火之间,一抹记忆倏地钻入她的脑海。
暑热蒸腾得鸣蝉挣扎嘶叫,御苑跑马场空旷燥热,只有她与一名劲装小少年郎策马飞奔,汗水与热意被远远地挥洒在马后,风也赶不上他们。
少年忽地吁了一声率先停马,她紧随其后翻身下马,上前高声戏笑:“怎么我一来你就不跑了?今儿天热,没人在旁捧你小侯爷的场,伤心啦?还是知道自己跑不过我有意认输,免得栽面儿?”
少年顾岸抱臂嗤笑一声,片刻后眉峰蹙起,懊恼道:“我把小舟夹在书里记页的竹片全给藏起来,他找不着,跟我翻脸了。”
“嗯?”她不解道,“你再给他夹回去赔个不是不就好了。”
“不是……”少年顾岸挠挠头,“不是一本,是整个书房的。”
她沉yin片刻,缓缓吐出四个字:“那你活该。”
“别啊,阿姐再教我两手。”
后来顾岸如法炮制,又雕了一捧竹片巴巴儿地送过去赔不是。几天后顾岸无功而返,唉声叹气地说孟见舟仍没给他好脸,并且再也没见他用过竹片夹书,只将看到或写到的页角折起一小块,如此一来即便被某些手欠的混账东西给作弄了,也能借书页下角最新的折痕翻回没看完写完的地方。至于顾岸究竟怎么将人哄好的她便无从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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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暑热卷携六年前她未曾直面过的烧灼火星迸裂开来,待火星散去后,隐匿着的那张略谋几面、似曾相识的模糊脸廓逐渐清晰起来。
其实应该很好认的,她早就该认出来。少年时的孟见舟她仅见过两次,但那双清澈纯粹的琥珀色眸子她记了许久,因为实在是太漂亮了。
亮得恍如星潭,几乎能将皓月映在里面。
故灯的瞳色更深些,偏褐色,但若细看,依旧能依稀窥见几分少年时如琥珀般的清亮澄澈。
罗展颜蜷膝坐卧,颤抖的手捧着经书埋首其间,嗅见松烟墨的淡香。
孟见舟与她只见过五面,却仿佛是她二十余年阔别已久的故人。她见过顾岸雕木时的认真神色,见过顾岸得了“泊安”一字后得意洋洋与其说“泊”与“舟”有缘的孩子气,见过顾岸发了疯红着眼跪地磕头求老侯爷帮忙救他一命的癫狂,也见过那人离开后顾岸喝酒喝得呕血的失魂落魄。顾岸每次抽疯,无一不与孟见舟有关。
姑祖母有意压着她的婚事,她二十岁才定下与宁王成亲,被不少人背地闲话调侃。顾岸为此在京武渠的画舫上大打出手过,成亲前日救了她的聘雁。出阁当日兄长远在九云,是顾岸背她上的轿。
顾岸曾唤了她许多年的阿姐,她得帮顾岸藏好他的小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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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近来王府皇宫两头跑,兼之丧子之痛,忧倦交加之下整个人消瘦一圈,朝服上身时襟袖处显得有些空荡。
今日得空早些回府,便直奔醉鸿檐去。半路却恰巧见一小沙弥抱着本书迎面走来。
阖府上下统共两个和尚,个头矮些的只有一个。
宁王出声唤道:“慧生小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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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来处
“殿下。”慧生双手合十躬身问好。
“小师父这是去哪儿?”
慧生捧出怀中的经书给宁王看,“这是师父抄的佛经,一本送给了王妃,这本是要出府送给平西侯爷的。”
因寿宴出事,王妃身体欠佳不宜劳动便在慈宁宫将养了半月有余,几天前方才回府。
故灯在出事当日便自京郊别庄回了宁王府,顾岸也很少再来,多半是崇岭跑腿,专挑在故灯喝药的时辰送些蜜饯来。每次只送几颗,一日三趟乐此不疲。
故灯怠于抬眼理会侯爷玩些以证自己满腔不悦的小把戏,静心抄了半个月的佛经。原说只给王妃的,结果莫名不慎多抄了一本,既没人稀得要,不如索性塞给平西侯。
几日前鹤山来的消息,遁世不仕十数年之久的贺家开始与外界来往。据顾岸当初给的话,故灯确实避在鹤山贺家。但他们并没打探到任何有关于孟见舟的风声,此人仿佛从未在鹤山出现过一般全无踪迹。
思及当日顾岸引荐故灯时的踟蹰,宁王不由生疑。
心念电转间,宁王道:“本王正要去与泊安办些公差,不如将此物交予本王,本王替故灯大师代为转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