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短短几个月的工夫,已经受牵连者众,退休近十年的人又被翻出新案无疑令人胆战心惊,但也不乏令有幸一闻的旁观者啼笑皆非的奇闻。因为当众反驳了和空降而来的彭书记某项力推的农业政策,简衡的大舅舅的仕途停滞了好几年,小舅舅的公司也受到迁怒,至今元气大伤。不过比起几无背景的钟建民,虞家无论是在彭其坤任内还是被查后,总算是无人深陷囹圄,这固然有当事人小心谨慎、不与人为恶的功劳,归其根本,还是虞家和简家各有关系根基,没出大事又有人求情和,一时的冷藏,等风向一转,就能顺势成为新的筹码。要简衡说,最荒唐的还是明明是“作风问题”被双开的简庆宇,只是恰好事发在彭其坤任上,待其事败,被用心人巧手腾挪,还能成为已成丧家之犬一方的另一桩“弄权”罪状。简衡已经习惯了他们刻意的健忘、有心的糊涂、太有成效的搅浑水,但当包括家人们在内的许多人再度从中受益、或是全身而退,他也继续着沉默和接受。
但这也给了他辞职的机会。明面上的理由还是母亲的病情,递上辞职信没几天,大老板专门约他谈了一次,既是做一做必要的挽留姿态,也是探口风。两个人从傍晚一直谈到晚上九点,简衡也不知道对方是否满意自己的识趣,自认好歹在颜面上做到了好聚好散。第二天,他就接到了虞正济的电话,要他去家里吃晚饭。
两个舅舅和虞家唯一的表哥都在,虞家三兄妹年纪差得不远,健谈的程度和年龄成了反比,一晚上大舅舅难得开口,由着小舅舅和简衡谈。他们没谈简衡辞职的事,也不问他未来的安排,用了很长时间说再度被拱上风口浪尖的N市老市博那块地。慢条斯理地以钟建民怎么借着市博迁址,把占地不足二十亩的博物馆拆出一百多亩空地作为引子,谈到彭其坤如何干预土地出让,这块地最终又如何被巧妙地分割成七块、然后分别挂牌,以及土地出让过程中的各种桌面之下的规则。
简衡一直没说话,直到大舅舅问他“一直没说话,累了?”,他才抬起头,只问了一句:“我爸这几年做掮客,和这块地——这几块地吧,有过关系没有?”
“你爸怎么和你说的?”
“他的事从来不和家里说。”
小舅舅拍拍他的肩膀:“没的事。你爸爸性子虽然急,有的时候蛮得很,但不怎么糊涂。”
“要出事,不差这一件。”对此宽慰,简衡只是笑笑,又认真道了谢,“我本来辞职还有点不好意思,你们要是早点告诉我这些,我早就辞了。”
小舅舅沉默一下:“最近你照顾你妈太辛苦了,歇一歇也好。想做事情总有地方的,等你妈身体稳定了,你也休息好了,来我这里也好。”
简衡再度道谢,喝干净了杯子里已经浓得发苦的最后一点茶。
从母亲的神情中,简衡忽然发现其实他并不能完全理解舅舅找他夜谈的真正意图,就像现在,他也不能肯定母亲想从这件事情里探知些什么。他笑着安慰她:“没什么事。也不是没什么事,当然是出大事了。但是我们家没事。都好几个月了,要真有什么,肯定还是有风声的。彭其坤对大舅舅的态度,大家是都知道的。”
“你大舅舅我不担心。”
简衡微妙地一僵,又对着母亲笑了笑:“其实担心也没用的。你还是安心养病。真要出事,也躲不过。是不是?”
虞怡说:“钟建民儿子的那个事,是真的吗?”
“什么事?”简衡反问,还加了一句,“钟建民生的是儿子?我在N市工作的时候,一直听说他女儿还小。”
虞怡没问下去,松了口气似的一叹:“没什么。也可能是外面瞎说,江陵也听岔了。”
“我带了你喜欢的软桃,要不要吃一个?”简衡很轻松地转移话题。
“我吃不了一个。”虞怡摇头,又补充,“早饭吃太晚了。”
“那我和你分。”
简衡洗了桃子,小心地一份为四,和虞怡分享起熟透的桃子。
吃完桃子又擦干净手,虞怡看着简衡,喊了一句他的名字,又说:“昨天我把遗嘱写好了。”
“你不要操这个心。”抱着让她少说的念头,简衡尽量若无其事地接过话,“不说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的事,你的法定继承人不止我。他有多少钱养小老婆和那一堆儿女?写了真不一定有用。”
虞怡没有笑,但也不为简衡这话有任何触动:“我和他的钱早就分开了。这对他和我都好,但最重要是你。简衡,我不是一个好妈妈……”
简衡真的想求饶,忍无可忍地打断她:“你再说我不高兴了。我不想听这个。没有不好。”
虞怡一把抓住简衡的手,不准他起身:“我不是在和你道歉。你让我说完。今年年底,或者明年春节,你找机会去一趟加拿大,去找你余晓阿姨,不要提我生病的事情,我有一笔钱在她那里。”
简衡的脸色更难看了,反而是虞怡,想必是已经想了很久,一番说说得平静又顺畅:“无论给你多少,你都不要问。如果她不提,说不知道,你也不要问了。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