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放下手里的药膏,才踌躇着开口,“你,为何不躲开?”
单沛的话显然是已知昨晚之事,昨日夜里那场围攻,我是小施道术脱了身,不曾想在他们眼中竟成了异类,也不过数百年光景,人间便没了道人、道术了?而单沛分明是信了胡掖的话。
我直视他的双眼,试图看穿他心中所想,“左右他都伤不了我,为何要躲?”
他头一偏,避开了我的视线,满怀歉意道:“辞尘,对不住,是我骗了你。”
我以为他会纠结下去,问我身世由来,却不料他话锋转得如此突然。于是,我顺着他的话问道:“所以,从你入长安开始便已经算计上了?”
他冷笑一声,略带自嘲地意味开口了,“谈不上算计,虽说来天/朝是我向父王提的,但我并非无知。入了长安便很难再回去,如同弃子一般,谈何算计。胡掖只不过是……”
我轻咳了一声,提醒着他,说:“你这般同我说来,不怕我今夜踏出门便状告陛下?”
“不怕。”他坚定道,“若是你,我便认了。”
“可我……”
我话还未说出口,他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望着我的双眼满是清澈,他缓言道:“我同你在长安街上所说并非虚言,而后金銮殿相见是我事先知觉的。也是自那刻我知,我们处在对立面,不同的政场。可尽管如此我未曾算计过,辞尘,从未。”
我见他眸中潋滟,竟有一丝触动,鬼使神差地反问了他一句,“你信我吗?”
单沛愣住了,他似是不懂我话中深意,久久凝视着我却没有回答只言。
“叶子鱼是你的人我昨晚便猜到了,今日进宫复命并未向陛下提及,原本想过来,在你这探探风声,不曾想他动作比我快。”
他错愕地看着我,听了我的话,眼神却开始慌乱无措。可最后一瞬,他的目光还是沉静下来定在我身上,问道:“所以你在帮我隐瞒?为何?”
这回,换我不敢正面应对他了。我扭过头去不再看他,怅然道:“我当你是朋友,为保你性命,自当心甘情愿。”
“可我不是天/朝人……而是……”他的话戛然而止。
“我认作挚友的是单沛,并不拘泥于你来自北狄还是天/朝。倘若有朝一日非得兵刃相向,我……”
我尚未想过有那么一天。
他突然伸手将我揽进怀中,紧紧箍住。我对他此举不知所措,僵硬着身子,做不出回答,却也不想去挣扎。
良久,我似乎听见了他的啜泣声,肩膀也跟着微微颤抖着,嘴里喃喃道:“我本对回北狄不抱希冀,可我如今不甘自堕为棋了,辞尘,你如何能弃了天/朝随我回北狄呢?”
天/朝,长安城,于我而言不过是修行渡劫路上必经的一点,我又带着何种情感对它恋恋不舍?不过是天/朝皇帝的知遇之恩,抑或是时日太久而被潜移默化了的‘故土之情’。
我慢慢抬手回抱着他,安慰道:“我随时都能同你去北狄,或许为王与称臣相差无异,而今天/朝统领诸侯国,百姓安居乐业,不失为一桩好事。若是战反,烽火四起,饱受战争折磨的还是那些无辜的可怜百姓,难得换来的太平天下……”
不知道这番话哪里触及到了他的怒点,我感受到他抱我的力道逐渐加大,他在我耳边切齿说道:“你当真以为你们的皇帝是明君吗?”
语毕,他松开了我,踉跄着退后了半步,接道:“太平天下?若这天下真如你所言,我又为何会在此?”
感受到单沛情绪的变化,我连忙劝说,“可,若非是四部躁动……”
可这非但没有起到劝阻的作用,反倒令他情绪愈发激动起来,“四部躁动?又是四部躁动!他身居天子之位,你们又偏是他的子民,自然他说什么你们都信。”
看着他这番模样,我心里不禁微微颤动,这是单沛的另一面,抑或说是最真实的一面,平日里那副天性纯良、质朴无知的样子此时荡然无存。我静静听着,没敢接一句话。
片刻之后,他抬眼望着我,眼眶泛红,仿佛受了百般委屈,哽咽着开口,“辞尘,我本可以受命运摆布,但,这些种种在我遇见你之后便都变了。我,想回家了。”
我朝他走近,伸出双手将他抱住,安抚着他的情绪,“会回去的……”
良久,他心绪渐渐平静下来,唤了我一声,“辞尘,你可知皇帝昭明宫中囚着一个人。”
昭明宫的那位妃子我是有所耳闻的,关于那位的流言亦是众说纷纭,真相扑朔迷离,我无心皇帝后宫之事,从未打听过。单沛在这里提及她,莫不是那位妃子同他有联系?
我同单沛拉开距离,“你同她相识?”
他没有正面回应我的话,自顾自地说道:“皇帝从未让他在外人面前露过脸,就连册封仪式上他也没出现过,也不让他与其他妃嫔往来,一直囚在昭明宫中,你可知是何原因?”
我望得见他眸子里的冷冽与藐视,神色中也不经意间透露着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