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丹终究还是没能如康沅所期望的那般替鬼府选出一位新的鬼王来。不知是混沌丹不愿,还是受浮泽心绪波动的影响,康沅的鬼术能够唤醒混沌丹,却始终无法与混沌丹建立起交流,候选者的信物排成一排摆在天殿地砖上,显得格外灰暗无光。
还是康沅自己放弃了。他一一收起信物,除了失望外地叹了一口气外,倒没有埋怨什么,反而宽慰了浮泽一句:“原本就只是赌一把,混沌丹是灵物,看不上这几位也是正常。既是如此,那便罢了,今日有劳仙君。”
说罢,站起身来,又转头看向高座:“天帝现在大可放下心了,我连小小的请求都奈何不了混沌丹,自然更不可能强行将它夺回鬼府——除非仙君自愿。”
他对天帝表现得并不那么恭敬,反而有些Yin阳怪气。
天帝却似乎并不在意,或者说是没有注意到这份不敬,若有所思地盯着康沅手中的盒子,好一会儿,才问:“鬼府扶持新主上位后,若是对旧主不利,当如何?”
“那也好办。”康沅笑了一下:“毕竟新主未曾得到混沌丹认可,若殿下不在了,便只好请浮泽仙君屈尊登上鬼主之座了。”
康沅还要打理鬼府事宜,很快就匆匆离开了。
浮泽低着头站在原地,不说话,也不动,身影单薄,看起来可怜又无助。天帝离开高位,走到他面前,以长辈的姿态摸了摸他的发顶宽慰:“先前种种事关三界,都是无奈之举,如今……不过是他自己的选择,并非你的责任。浮泽,别有负担,你一开始就是被无辜牵连而已。”
她说得隐晦。
但浮泽听明白了其中深意,原来天帝早已知晓他与时崤之间全部纠葛。
也是,那样深入的交欢,身上怎么可能会不留下属于鬼府的气味呢?
浮泽闭上眼,乱糟糟的心中升起一阵被扒光展示于人前似的难堪,良久都无法理出疏通的出口。又听天帝宽慰了几句,最终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一心想躲回自己的清池里头,便埋头告了退。
天帝点点头,挥手,殿门从内缓缓打开。
承德本是无关者,所以早在康沅开口之前就自觉退到天殿外头守候,并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此刻一见浮泽出来,着急地想要上去问个究竟,只是脚步都抬到半空中了,目光触及浮泽神色,竟一时愣住,而后下意识地退回原地,变做目送白衣仙君离开。
仙界依然祥和、平静,不曾因为这一遭鬼府使者的来访而发生任何变故。
人间上任了一位新的君主,号召天下开蒙感德,民间一时间掀起了读书之风,恰是承德职责范围内,为保人间德教之事不有序有益,他忙得一刻也不得歇息,此后再没找到时间去寻浮泽。
鬼府从五位候选者中挑选了一位作为临时鬼主,不过上任的仪式阵仗远不比时崤当年,鬼府只派黑鸦送来了通知便做了了,此外再无其他消息,大抵也是有诸多事宜要忙。
浮泽一直将自己关在清池居中,或浸泡在池底,或蜷缩在仙座上,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偶尔醒了也很少动弹,神色分外呆滞,分不清是未能从梦里走出来,还是只是单纯的发呆。
当日天帝告知真相之后,他才知道为何自己回到仙界之后总犯困倦——仙魂受创,仙体自会减少一切消耗挪去自愈。另一方面,倒可想而知混沌丹的力量有多强大,在其庇护之下,本该导致仙陨的伤势,如今只剩下嗜睡这样无关紧要的反应。
浮泽反反复复地想,却依然想不明白。
他无法理解时崤的所作所为,包括最开始强迫式的玩弄、到后来的含情脉脉,以及如今的自我牺牲。
他也无法理解时崤的情感。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再度沉沉睡了过去。
梦里又是人间,入目到处都是焦土荒地,没有白天,只有黑夜,无数面容灰白、肢体畸形的鬼怪游荡在村落之间,到处都充斥着浓浓的尸臭味,浮泽怕极了,将自己紧紧蜷缩在角落里,眼泪无声地流了满脸。不知何处传来空灵幽怨的歌声,模糊视野中闯进一抹血红,一位被剥去浑身皮肤的鬼少女慢慢飘到他的面前,那张血rou模糊的脸上已经看不清五官,唯有两只Yin冷怨毒的眼突出眼眶,嘴巴裂成一道长缝,一条长长的、泛着尸斑的舌头就垂到了浮泽面前。
浮泽——或许说是宴江崩溃地惨叫,像是临死前的挣扎,拼命把自己缩进墙角。
恐惧到绝望之际,周围一切诡异的声音都停了下来,他感觉到自己被一个冰冷却柔软的怀抱包裹,宽厚的大手在他背后轻轻抚慰,耳边响起的声音低低的,格外耳熟:
“好了,阿浮不怕,有本座在,都没事的。”
宴江的泪还是止不住,却依然下意识地相信,这个怀抱是全天底下唯一安全的地方。
这些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往事,梦醒之后,浮泽有一段时间格外抗拒入眠。
无事可做,他便择日去人间走了一遭。循着那日在水镜中看见的方向而去,到了林家大院,却见满屋满院都挂满了白色绸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