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泽在害怕,怕到,无意识地开口向承德求救。
这还是千年岁月里的头一回。
他拥有一条大江该有的柔软,永远包容、温和、安静,却唯独极少示弱,除非……是被逼到走投无路。
短暂的顿住之后,承德才迟来地觉出疼来。像是一把带着倒刺的针扎进心脏最柔嫩的内里,拔出来时,又带出模糊的血rou来,鲜血汩汩地把整个胸腔装满,一呼吸,就是肝肠寸断的痛。
分明浮泽的脸干燥白净,没有任何表情,他恍惚觉得对方在哭,泪水是看不见的,悄然地淌满抬起的脸,落在清池里,一滴接一滴,荡起圈圈涟漪。
咚地一声,是承德重重地跪倒在地。
“抱歉。”他一把抱住浮泽,心如刀绞地感受着对方本能的挣扎与躲避,道歉也变得语无lun次,只知道无意义地遍遍重复,“抱歉,浮泽,抱歉,抱歉……”
“知你受尽如此折磨,我却无能为力……”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庭审之日还是来了。
天帝仍是坐在高高的首座上,其他仙君位列下首,于左右两侧依次排开。按照位份,主事仙君最为靠前,其下接司职仙君与地界仙君,两者位份并列,故而左右插位排开,承德与浮泽分别站在两边接近末端的位置,隔着中间宽敞的过道遥遥相对。
一切就绪,童子摇响仙铃,宣布庭审开始。
承德担心地望向对面的浮泽,对方一直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神色。
直到天帝座下童子的传唤声清脆落地,天殿大门缓缓打开,才似猛然从睡梦中惊醒,他后退半步,借旁边仙君的肩膀藏住半个身子,抬起头,眼神中写满了慌张。
“鬼府之主时崤,亲押战犯上庭——”
通报声响亮贯彻天殿的每一个角落,撞上顶梁,回荡出空灵的回响。
时崤在前,天兵押着圭风紧随其后。在所有仙君的注视下,他逆着光,身姿挺拔俊朗,缓步跨进了天殿之内。
队列末尾位置与殿门之间不过十步远,距离实在是太近了,浮泽还没有来得及找到一处合格的庇护,眼神就在猝不及防中,与时崤直直对上。
看似只是走在过道途中不经意的一瞥,却又仿佛是早有准备的锁定,时间在这一瞬间无限放慢,慢到浮泽能够看清他那双没有眼白的眼,原来并非纯黑,而是极暗极暗的红。一抹淡淡的笑点缀其间,甚至没有多加掩饰,就这么在众仙君的注视下,赤裸裸地传递到浮泽面前。
化作名为恐惧的漩涡,将他卷入水底,张嘴吞下。
直到时崤彻底从面前走过,停到天帝下首躬身抱拳,朗声行了不卑不亢的礼,浮泽才得以从中脱身,骤然打了个寒颤。
身旁的仙君觉出异常,悄悄侧过头来询问:“浮泽仙君?”
浮泽苍白着脸,摇摇头,没有回答。
那位却没多疑,反而兀自了然感叹:“唉,其实莫说你,方才也把我给吓了一跳。原以为是个青面獠牙的相貌,今日一见,这鬼主竟是生得如此之好,气度非凡,不怒自威……”
相貌英俊,气度非凡……
在他们眼中,原来是这样的吗?
时崤仍是那身黑底红纹的华服,在仙界这样颜色素淡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扎眼,浮泽只看了一眼,便急急垂下眼睑,再不敢抬起。
反而是承德神色复杂,盯着那高大背影看了许久,又遥遥去找对面的浮泽,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又松开,反复数次,一如他曲折又纠结的心境。
庭审整整持续了好几日。
期间,光是对于圭风罪状的宣读就需得用上整整一日一夜,接着各位仙君呈上无数罪册法册,鬼王以及承德、浮泽两位亲历仙君依次出列确认证词,再最后,由天帝拟定罪罚,集众位之意见,决定将战犯圭风关进三界边缘恶蛮之地,永生永世不得释放。
庭审的一切流程走得都出乎意料的顺畅,除了浮泽仙君呈辞时所持卷轴失手掉落过一回之外,便无其他意外发生。不得不承认,鬼王对于此事的收尾工作完成得近乎完美,是其中最为关键的功劳,否则,如此重大之庭审,断断不可能只用上屈指可数的几天。
那头,天帝宣布散庭的尾音还未消散,这头,藏在队列末端的浮泽转身就走,一刻都不敢多留。他的心乱成一团糟,理智知道鬼王绝对认出了自己,情感上,却还自欺欺人地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鬼王早将人间的一切全都视作过往云烟,与他就此陌路两别。
他驾云行得极快,承德也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却只能在后头随行。
直至抵达清池居,才被浮泽转身拒之门外。
“抱歉,承德仙君……暂且让我独处一会儿。”那双如水清澈的眼睛里带着歉意,带着祈求。
承德不可能、也没有办法不答应这样的他,双脚在离门最后一步距离的地方堪堪刹住,嘴唇开合,半晌才挤出一个“好”字。
淡金色的仙力推着门扉沉重合上,隔绝了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