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惊呼堵在胸前,浮泽张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回声落下后,清池居便陷入了凝滞,就连池面也能读懂气氛的紧张,变得死水一般平静。
好半晌,才有一声轻笑打破死寂。
时崤垂下眼,再跪直起身的时候,脸上所有危险与Yin郁都已经稳妥藏好,变成和煦有礼的淡笑。
这一回,换上了认认真真的躬身抱手,“时某有眼不识仙君,在人间时多有冒犯,特此,前来向仙君请罪。”
挑不出错的场面话。只是放在鬼王这样一个嚣张桀骜的鬼身上,便显出万分的诡异来。
但也恰恰是这种诡异,叫浮泽猛然从惊慌中惊醒,抓到一抹清明——他好似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儿已经不是人间,自己也不再是那个任人欺辱的弱书生了。这里是仙界,他是仙君,他有足以自保的仙法……
神清,则气明。渐渐有新鲜空气破开窒息感,涌入到胸膛之中,他发麻的四肢也随之慢慢找回了知觉。
浮泽抬手,将右手搭上主座的椅背边缘借力,艰难地撑起身体,宽大袖摆便止不住地往下掉,露出白花花的一截手腕。
他不大适应地在主座上坐正起来,理理发丝,够不上威严,但好歹算是体面了些。
“你……”浮泽试着开口,声音尚还带着一点初醒的哑,“是如何,进到清居来的?”
“天帝体恤时某愧疚难安之心,特派天兵引领,才得登门拜访。”
“天兵何在?”
时崤诚恳回答:“大概……在门外把守。”
这是实话,毕竟鬼王没有必要在仙界说这种拙劣的谎言。浮泽稍稍放出神识去探,便知自己仙居大门两步远之外确有两位天兵守岗。
——说是说引路与保护,可时崤武力几何,又何须普通天兵保护?只不过他带着一任鬼府之王的身份,天帝终究还是有所忌惮,不放心由他在仙界各处随意走动,故派天兵监视罢了。
而这两名天兵,间接的,也算为浮泽提供了多一层的保护。
浮泽放在案台之下握紧成拳的手稍松。
强作出淡然的模样,别开眼,避开时崤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目光:“言重了,鬼王押审战犯多有劳累,实在不必在小仙这里浪费时间。”
这是在回应鬼王一开始所说的“请罪”。不知是紧张到忘了,还是有意忽略,他甚至没叫对方起身,就直接开口想要赶客:“过往云烟,无需纠结,鬼王还是早些回去休息罢。”
时崤便在原地跪得安然。
他的神色没有显出半点不适,反倒还有闲心做戏,眉尾垂下,摆出拙劣的苦恼姿态:“虽身份有变,但到底是你我之间亲身经历,如何能当过往云烟?”
话里的内容已经有些冒犯,冒犯者却割裂地摆出一脸真诚。他不着痕迹地往前膝行了一步,微微垂头,额发在脸上投出几道Yin影,语气也瞬间变得低落黯然:“此行原就是为请罪,若无法求得浮泽仙君宽谅,时某永世难安。”
“……”浮泽沉默。
性格使然,他向来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样往来应对的场面,明知眼前鬼王本质狡诈邪祟,却还是会在短暂的失神中,被其构造出来的表象所迷惑。
半晌,才避重就轻地答:“……人间得以化解此劫,小仙已觉圆满。”
他没有那个定力去与时崤对视,目光无处着落,只能虚无缥缈地暂靠在案台。自然地,也就没法发现,堂下的黑影正在悄然挪动,以膝为履,一小步、又一小步地朝着主座靠近。
“仙君之意,可是早已原谅时某的所作所为?”那鬼语调上扬,略带惊喜。
与其说是追问,在浮泽这里,更像是一种咄咄逼人的质问,搅得他发乱发慌。
原谅?何来原谅一说?他本是江流,是仙君,根本就没有诸如仇恨、愤怒这类情绪,时崤给他留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恐惧与酸涩,人间那段记忆,永远是他避之不及却又无法摆脱的Yin影。
他没有办法坦然大方地说出“原谅”二字,更没有办法轻飘飘地对那段经历释怀。
浮泽把头更深地埋了下去,目光从案台移到自己的大腿。同样是一身白衣,仙衣到底是凡间的粗布所无法比拟的,即便蜷着睡了长长一觉,折痕却已经在短时间内变得浅淡,此时只剩下微微的不平整。
“鬼王若有心,便当做从未发生罢。”他说得很轻,轻到几乎没有在空旷大厅里荡出回声。但若仔细听去,尾音能听出微微的抖,泄露出一丝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祈求意味,“只愿人间顺遂,百姓平安……百姓平安……”
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如何,反复呢喃了好几遍。
鬼王没有马上回答。
清池居复又沉寂了下来,不闻任何风声、水声、说话声路过。
好一会儿,浮泽才终于意识到气氛的怪异。欲要抬头去看,眼前却有黑色忽闯入,脚踝骤然一紧,随之而来的,就是某种冰冷而且熟悉的触感。
噩梦中的黑色,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