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本座现在没空去算这些陈年旧账。”
时崤随手将画卷扔进宴江怀里,带着一身冰冷的温度,漫不经心地从床上下来,径直路过宴江身旁,“把画放好,本座今后还有用处。”
不需任何指令,柔亮的长发无风而动,勾起床头的发带,自发自动地在鬼王脑后捆成一束利落的马尾,便与画中将军更贴合了一分。
宴江抱着画卷从地上爬起来,跟在他身后保持两步距离出了卧房。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下。
被鬼王修整过的厅里,四个墙角都嵌了一排通透漂亮的珠子,每一颗都是拳头大小,白日里看着普通,可一旦到了夜晚,就会散发出月白色的冷光,单一颗不算太亮,但胜在数量够多,叠加在一起便将整个屋内照得亮如白昼。
一介乡下书生自然从未见过这等奢侈之物,但宴江直觉像是书中上所说的夜明珠,据说指甲盖大小的一颗就已经价值连城,哪怕当今的皇城里,也只有数十颗之多。
他不敢问,眼观鼻鼻观心,反复告诫自己这一切都只是鬼王做出来的幻境,君子该谨慎处之。
却不知道时崤背对着他,正无声嗤笑。
放进人类体内的那抹鬼气能将人类的所有想法与情绪都毫无保留地传达回本体,时崤本以为会窥见到贪财之意,倒没想到这书生由内而外都一致的窝囊。
不过笑过之后,心情却也舒爽。
想宴淮之那样利益至上的人,若是知道自己的后代成了这般模样,没有遗传到他半点城府,也不知会不会气到诈尸。
宴江眼睁睁地看着鬼王随意坐到桌边,而那张崭新的桌上,却格格不入地放着他带回来的褐色纸包。
那是街口大娘收摊时送给他的剩货,一块不太好看的白糖米糕边角,也是他打算用来果腹的晚饭。
他心中猛地一跳,生出另一股忐忑来,强作镇定,试探性地开口:“大人,晚饭……”
毕竟鬼王连暂居之所都如此弄得奢靡,想来吃的也是山珍海味,他这一点点可怜的存款,该如何供得起?
时崤闻声转头。
这会儿书生这张寡淡的脸看起来倒没有那么讨人厌了,许是这几日又是生病又是奔波,面色有些憔悴。
也不知怎的,堂堂鬼王突然恶趣味地想要逗一逗这个人类,站起来停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你知道鬼吃什么吗?”
人类一惊,缩起脖子摇了摇头。
“不、不知道。”
“鬼可不吃人食。”鬼王嘴角一勾。
凑近了书生,一只手扶上他僵硬的肩膀,凑近那人耳朵,往里吹了一口凉气,声音又凉又慢,“我们吃的是……活人。”
吓得宴江怪叫一声,差点摔倒在地。
时崤这会儿倒是好心,适时托了他一把:“骗你的,本座不需要进食。”
这才勉强站稳。
宴江下意识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没胆子,生生咽回了肚子里,咬着唇沉默。
活像受了气的小媳妇,而鬼王则是那个恶婆婆。
农耕人家日落而息,天黑下没多久,村中的炊烟已经慢慢消散了去,各家各户吃完饭,都陆陆续续准备入寝休息,满村都静悄悄的。
故而窗外黑鸦的叫声显得格外明显。
时崤将窗推开半条缝往外看了看,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也收起玩闹的心思,转身对宴江道:“本座有事外出,你该干嘛就干嘛,天亮之前不要出门。”
“是。”宴江老实点头。
顿了顿,又问:“那大人还回来吗?”
“这是你该问的?”时崤斜斜一眼扫过去。
书生立马就手足无措起来。
“啊,我、我……对不起。”
时崤无心再逗留下去,匆匆留下一句“天亮前回来”,就干脆利落地转身拉开门扉。
离开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书生在背后的小声呢喃:“大人一路平安。”
时崤又被逗笑了。
书呆子不愧是书呆子,都吓成这样了,也不忘记生硬地客套一句。
宴家的后人,果真与宴淮之没有一点相像,比想象中还要好玩些许。
黑鸦的哑叫断断续续,隐藏在夜色中,是时崤另外几双眼睛,方圆几十里内的动静尽在他的掌握,哪怕仅仅是一只趁夜捕食的黄大仙。
行至隐秘处,高大的身形一闪,鬼王便化作黑雾原地消散,再睁眼时,竟是凭空出现在爱梅村百里之外的深山里,月光穿过头顶的树叶缝隙,稀碎地撒下来。
时崤抬头看了一眼,不甚满意,从手心凝聚一团黑雾,往上头一挥,掌风所到之处便有如利刃出鞘,将遮天蔽月的枝叶切出一个破口。
细碎的叶子哗啦啦地掉,尚在半空中就被幽蓝的鬼火焚烧干净,于是月光得以完完整整的透进林里,将鬼王整个笼罩其中。
下一瞬,黑鸦的叫声戛然而止。
时崤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