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时崤就这么在宴江的小破屋子里住了下来,一人一鬼同处一屋,勉强维持着怪异的主仆关系,几日下来,宴江那颗战战兢兢的心也终于随着生活的稳定而有了些许喘息空间。
虽说这屋子委实窄小,不过白日里宴江出门营生,而晚上回到家,又轮到时崤出门去,一人一鬼至多在黄昏与凌晨说上几句话。鬼王虽然不好相与,但至少在他面前都保持着人形,没有出现什么恐怖吓人的场景。
唯一奇怪的是,鬼王每早回来,身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血腥味,宴江疑惑了许多日,才终于发现原是鬼王背后渗出了血,在黑色的衣裳中不太显眼,需得仔细看,才能发现一块较深的颜色。
再观察鬼王,便也从其面色上发现一丝虚弱。
毕竟那是非我族类,宴江断然无法在惊恐之余还为对方生出担忧的情绪,只觉得不大安心,似有危险逼近。
但是说怂也好,说窝囊也罢,他知道那些事情并不是他该知道的,索性闭嘴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清早出门前在父母牌位前上香时,也老老实实给鬼王点上一柱加粗的香,恭恭敬敬地放在床头,看着袅袅白烟便似有生命般自发钻入鬼王附身的画卷里。
这算是时崤这些天来唯一一次支使这人类仆人为他做事。
人类的烧香祭拜也是信仰的一种,能给地府之魂补充鬼力,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
时崤作为鬼府最强大的鬼王,以前从来都的不屑于这些依托于他人之物的。
可已经整整七八夜过去了,以他的鬼力,按理来说饶是断去三肢都早已修补回来,然而现实摆在眼前,他用上所有时间去疗伤,背上那腾角刀所刺的伤口也仅仅只修补了不到十分之一。
这样的速度实在太慢,他等不起。
他可是鬼王,这么窝囊地躲在人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一方面眼下地府无王,说不准会被背叛者搅成什么样,另一方面,等到圭风上了位再来人间寻他,人界恐怕也会受到波及。
时崤倒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终究做了那么多年鬼王,对于三界的平衡相处自有心中一套考量,可圭风却是不会顾及这些,只怕稍有不慎,就会给鬼府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不管是为自己那王座,还是为整个鬼府,他都需要利用一切资源去恢复力量、修好伤口,好尽可能快地重新回到地府去。
宴江不懂其中那些弯弯绕绕,还以为鬼王奢侈,拿供奉香当安眠香用,不过倒也听话,忍痛掏钱买了能燃更久的粗香,日日为这尊阎王爷点上。
与此前数日一样,当日头开始下落的时候,黑雾便从画卷中析出,看似随意飘散开去,却是在床边聚合,凝成一具人类皮囊的尸体。
仍是那副不怒自威的模样,头发高高束起,一袭黑底红纹金边的衣裳,昨夜腹背处的血迹已经消失不见,宽大的袖摆在床榻上铺开,华贵中带着神秘。
恰是宴江收摊回来,将一应物品卸在厅中,低着头先进了卧房,跟这脾气不太好的大人打了招呼。
时崤点点头,却没有开口。
他端坐在暗影当中,捏起床边香炉中烧光了的香杆,举到眼前细细地看,神情若有所思。
这屋子确实太小了。
门口挡着屏风,仅有的小破窗又被巨大的衣柜挡了个严严实实,密闭得像座棺椁,书生甫一进来,那股属于活灵的气味就满满当当地充满了这个空间。
说不上多香,像书生这个人一样有些寡淡,可是寡淡中却又藏着一丝丝别样的甜香,隐隐约约地勾着人去尝,朦胧而暧昧。
叫人恨不得塞进嘴里细细品味一番才好。
自rou身消损,以鬼魂的形态睁开眼,时崤至今已经当了千余年的鬼,头一次生出现在这般强烈的吃人冲动,他有在刻意在压制自己,可那股欲望却随着时间的推进越来越强,强到烧心。
他有些烦躁,皱起眉头,轻轻合上眼睛。
只因伤口一日修补不好,鬼气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失,虚到身体撑不住了,就被勾出了最原始的本能,驱动鬼魂去吞吃活灵,补充鬼气。
“大、大人?”
宴江拘谨地站在房门口,小心翼翼地开口。
他一说话,屋内的香气就更浓了,那味道一个劲儿地往不需要呼吸的鬼王鼻子里钻。
时崤猛地睁开眼,背后黑雾涌动。
他朝门口勾勾手。
宴江丝毫不觉危险,乖乖朝床边走去。
有些昏暗的卧房中,书生一袭粗布白衣格外显眼,他刚准备在距离一步外的地方站定,时崤便骤然生出手去,动作快得看不见残影,用力地握上书生的手腕。
一拉,伴着一声惊呼,人已经跌跪在脚踏上,他的腿边。
魂香涌动,时崤深吸一口气,只觉得体内所剩无几的鬼气已经沸腾了起来,在狂欢,在咆哮。
他的手摸上宴江的发顶,带着连区区人类都能察觉到的危险,那人类便瞪大了眼睛,吓得一动都不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