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初又跑了,我气冲冲找羽十一问责,得到的回答是:“景公子说他会回来。”
万一他不回了呢,万一……万一他被皇叔的人抓到扣下了呢。
羽十一摊手:“可是景公子轻功超绝,我的人拦不住他。”
或许是我的怒容过于真切,他略有些惊讶地将语气放缓了些,安慰道:“我派人跟着在,如若有事定当禀报。”说话间抬首,露出一个看穿一切的眼神,“殿下请看。”
一片风尘仆仆的月白衣角飘进我的视线。
来人提着几包糕点,怀里还抱着个纸包,瞧见我后愣了一愣,旋即飞快理解了现在的情形:“我不是说过去去就回吗?”
我不管。将人上上下下打量一圈、亲手摸了一遍,确认没有添什么新伤,才勉强放下心来:“想吃什么让我遣人去买就好,不用你亲自去。”
男人用行动代替了回答,他将手上那几包糕点朝我递了递。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用他说,空气中熟悉的香气让这些糕点的身份昭然若示。小福楼的梨花糕、徐家铺子的五谷酥饼、六姐家的冰糖果子……这几家铺子在同一条街上,都是堂兄常给我带的小吃。
“……你,特意给我买这些?”以为拿堂兄的方法对我示好,我就会买账吗。
男人却没顺着我的意思哄我,轻轻吐出一个“不”。
心底酥酥麻麻的感动顿时消散,好在男人话音未尽,我低哼了一声,听他解释。
“主要是为了这个,”他低头,望了眼怀里的纸包,邀约道,“我还没吃过,羽前辈也一同尝尝?”
围着石桌落座,他仔细拆开缠绕的层层细线。油纸散开,露出一排手工切就的、其貌不扬的浅色糕点——柠草酪。
甜香浅且淡,携着柠草的清凉,滑过喉咙时带起沙沙痒意,有些糙。好吃归好吃,比其余几家逊色不少,我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眉头暴露心中所想,不自然蹙了蹙。
景初道:“我翻遍祁城大街小巷,只找到了一家,幸好还能找到。”
“怎讲?”
“是赔罪。”
羽十一尝了一块:“王爷喜欢这个?”
“说不上,”景初摇头,“从未见过他有什么忌口或者偏爱,但无意中听他提过,这是王妃喜欢的糕点。”
我灵敏地观察到羽十一的眼睛眯了眯,他大概在想,要把这条记载到羽卫的机密里去。
“皇叔长情,”我附和地叹了一口气,将手上这块柠草酪囫囵吞下,去拆他手边放着的,我最喜欢的冰糖果子,拆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你又去找皇叔了?”
装柠草酪的纸袋空空落落,只有一包糕点填着底,显然原本是满当的。他将这份赔礼送给皇叔后才回来找的我。
“没被任何人发现。”他说既然王爷正气着在,那他露脸无异于火上浇油。是我多虑,他说的回去道歉,原来自始至终都是这个意思。
“不过过两日我还是要回去的。”他补充。
我登时火上心头,拈起一颗果子堵他的嘴:“你对他如此忠心,还来找我作甚?”
他被这突如其来的怒气吓得一怔,咬住果子含进嘴里,含糊道:“殿下当真想知道?”
……我不该知道么?
男人凝望着我,又瞥了眼羽十一,踌躇良久,轻轻呼出一口气:“那天殿下同我……共眠的事,被王爷发现了。”
如遭惊雷,我被劈得里外皆焦。
“噗。”这是在一边旁听的羽十一憋不住笑了。
无异于晴天霹雳,这是我几年来遭遇的最大危机。
我对皇叔的手下动手动脚,被皇叔发现了。这个手下与堂兄长着一张过分相似的脸,所以——我对皇叔的独子居心不良一事,或许也被发现了。
我自始至终小心翼翼,只怀着侥幸心理放纵了唯一一回,竟被抓了个正着。人倒霉到我这种地步,实属不易。
堂兄的事远在花月郡,暂时不用想;皇叔尚在城郊别苑,我在皇子府中,亦不必顾虑过多;只有眼前这个因此受了罚,带柠草酪给皇叔赔罪,又给我带了糕点哄我的男人,才是当下最大的问题。
所以……景初背上这十余道外翻见血的鞭痕,是因为我受的。
他为何不昨日就告诉我。装作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又将真相云淡风轻地抛出,他是怕我因此愧疚吗,还是说,让这份可怜当作筹码缓慢发酵,用以压下秤杆另一端的堂兄。
不……不会。景初要是有这种心机,我早该被他吃死了。
我坐不住了,撑着桌子站直。
“——唔!”男人手上还捏着果子,就被我勾住腿弯拦腰抄了起来。我力道用得大,他受伤的身子不便挣扎,求助的目光投向羽十一。
后者心领神会:“殿下,景公子一片好心,特意给您买的糕点,浪费了可惜,不如……”
我暗沉沉盯着他。
他改口:“属下帮您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