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坛酒几碟菜,对酌半日。
窗外人chao从未停歇,不知不觉已月出东山洒清辉满地,皎皎如昼。
褚连川孜孜不缀开导了我半日:八成话是他说的,我接剩下两茬。若我不答,他亦不恼,润润嗓子清咳两声,去扯天南地北不相干的趣事。
直至恍惚道别,我依旧不懂,为什么只是抬眼疏忽的刹那,身边就已换了个人间。
三分醉意不至于令人失智,甚至比以往更清醒,我不愿坐在车厢里,非要看月亮,羽十一只好边驾车边分心照看我小心摔着了。
我问他:“这些年来照顾我,是不是挺心烦的?”
他的回答没有分毫犹豫:“是。”
“我比皇兄麻烦多了吧?”我又问。
“是。”他答。
晚风微醺,将我的头脑吹得愈发清醒,我问道:“这件事,皇兄可曾告诉你?”
他不答了。
我登时觉得好笑,心里在笑,嘴上也渐渐笑出了声,所幸路边无人,不然妥被当成失意的醉鬼,酣畅笑意过后,疼得直不起腰了:“你瞧,这都是什么事。”
“他担心我就算了,连你也不信。”
羽卫誓死忠诚,并非于我,是于他。
这些年来,羽十一向他传达我的情况,并告知我他的示意,我受着这份体贴的照顾,过着从不逾距的闲散日子——却依然是他眼中无法独当一面的幼弟,一旦事关重大,便将我拎去一边,生怕我不清不白拖他后腿。
正如今日,怕我一听堂兄便慌了神,不分青红皂白迁怒于他,闹不知分寸的脾气,也担心羽十一令我误解是他的授意,便让褚连川这个光脚的把事抗了。
后者也不傻,无奈而已。
被逼上阵开导我的褚狐狸喝得酩酊大醉,嗤笑着说,他以前羡慕过我,有个关照得事无巨细的皇兄,有个温柔的母妃,还有个总来找我玩给我带礼物的堂兄,不像他孤身一人过得无趣至极,受欺负了连个撑腰的人都没有,从小只能挑软柿子捏。
被他偷偷捏过多次的软柿子我当然立即回嘴怼了回去,骂他又在颠倒黑白。
他做了个鬼脸:反正我现在不羡慕你了,呵。
我想着他那个肆意搞怪的鬼脸没了声,再回神是因为羽十一轻轻咦了一声。我抬头,发现府门前围了一圈黑衣暗卫。
见到羽十一的身影,暗卫自觉让出一个口子,供出裹挟其中的一道明亮的月白身影。
腰间悬着一只长剑的男人站姿挺拔,俊逸眉目如今夜分外清亮的月光一般皎然,只一眼,将我心头的云翳驱散大半。
我当即摇摇晃晃起身,准备跳下车让男人接住我。
斜里深处一只手,是羽十一将我拦住:“殿下,你还醉着。”
他的意思是,我或许会后悔。
我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接纳景初。才知道堂兄出了事,他作为安南王心腹,却没有名帖独自来此,这种明显的个人行为意味何在?
可今夜的风格外和煦,月光格外清白,眼前人的眉眼格外清晰。我知道自己醉了,但我很清醒,活了这么多年岁,几乎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
醉又何妨。
景初听从我的示意走上前来,没有人敢阻拦,耳边只有羽十一幽幽的叹息:“殿下……”
——放松全身力气倒下,被一个稳当的怀抱接住。
我这醉鬼将脑袋埋在人家肩上,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狠狠抱紧了一点也不撒手,直到察觉怀中身躯有些僵硬,鼻尖淡淡的清香下,有似有若无的铁腥味逸出。
羽十一的下半句话才落下地:“……景公子有伤在身,你能先忍一下吗。”
我执意亲手给景初涂药,被羽十一批评说铁定帮倒忙,将我赶到了一边去。我舍不得走开,捧着男人的手一根根玩他的手指,弄得他哭笑不得。
景初的伤在背上。十余道交错的鞭痕,根根见血整齐划一,是再明显不过的惩戒。
“你怎么惹到皇叔的?”他身上明明没多少伤,可见王爷轻易不会动用私刑,可是才分别一日,他就拖着这副让人看了心疼的身子来找我了。
伤药蹭过伤处,他闷哼了一声,将话回给了羽十一:“我尽快离开,不会牵连五殿下。”
我不满被他忽视,捏了捏他的指腹,弄得羽十一也失笑了:“我可做不了主。”
喝了一天酒又吹了一路风的后劲姗姗来迟,他们又聊了什么,我一句都记不清了,依稀有印象羽十一费了好大力把我从伤患房间里拉走,因为我非要搂着人家睡。第二天早上,我一睁眼便脚下生风闯出了门,直到确认男人还在我的地盘上静静睡着,一颗悬着的心才安稳落下。
我钻到他身侧躺下,小心翼翼避开了他背上的伤。男人睡了一夜的床榻十分温暖,捂热了我来途沾染的一身晨露。我想贴近他,又怕自己身上太凉将他惊醒,只能像昨夜一样牵起他一只手捧在掌心纠缠。
“殿下。”他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