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对,我的心脏,再也没有痛过。
从那之后,西里斯·布莱克也再没有来过我的公寓。
我去找过他。
学校里的同学说不认识这么一个人。后来我去了他工作的那间护工中介机构,他们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更没有这样的一位雇员。我打电话给父亲,向他核实,他说,他没有为我找过护工。因为选择尊重我个人的意愿。又问我怎么了,恢复的情况如何。他什么都不知道。
后来我去了他的公寓。
那座阿玛岛上,靠近音乐学院的三层小楼。我去的时候,楼下大门刚好是开着的,由此拾级而上,旋转楼梯一步一步爬上去,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我只知道,在寻找他的这一个星期中,不过是短短一个星期,我却觉得像是度过了难以描述的漫长岁月。我以为我独居已久,再重新回到这样的状态,应该轻而易举。但是不是。我想念他,想念他在公寓里扔得到处都是的衣物。想念他为我做的每一顿食物,想念他为我念的童话书,想念他为我的讲的那些睡前故事。他为我唱的歌,对我讲的拙劣的笑话。
他送我的那些花,都已枯萎。
他的公寓门,竟然也是开着的。
我一步一步走进去,看见所有一切陈设,都还是我记得的那个样子,只不过少了所有他的私人物品。这房子空空荡荡,看上去,不过是地产中介广告上的样板间。没有花,没有蜡烛,没有番茄沙拉,没有皇家哥本哈根的瓷盘。有个一身西装的中年男人,从卧室的方向,抱着个小夹子走出来。看见我的时候,很明显地愣了一下,问我说,请问有什么能帮你的吗?我哽噎半天,最终只说,请问,这间房子的主人去了哪里,您知道吗?那男人脸上的表情很古怪的样子。半晌说,您一定是弄错了。这间公寓最近的一年都在整修,已经至少有一年半没有人住过了。我是这里的房产中介,现在正在为把公寓放上出租市场做准备。
我失魂落魄地离开了阿玛岛,不知道自己怎么下到地铁站,怎么登上二号线电车。
再一次走出地铁站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站在北门的地铁总站。
这里有哥本哈根最富盛名的农贸市场,常年有寻常超市不常见的果蔬。我们两人,某一日下课后曾在此地闲逛。与寻常情侣一样,笑闹着采购当天的食材。一旁全玻璃幕墙的室内市场中,售卖各种各样奇异的饮食。他曾在这里买过成把的芦苇,毛茸茸的,灰色的一束,像大狗的尾巴。一把塞进我的怀里。而他走在我的身边,一点一点喂我现炸的宽薯条与鳕鱼块。我抱怨这铺子怎么如此吝啬,明明鱼和薯条就应该是粗糙实在的食物,而不是这么Jing致而昂贵的东西。他笑着说好,随即塞了我一嘴番茄酱。
喂我吃饭的时候,他的嘴巴也会跟着一起张大,发出啊呜的声音。像是哄小孩一样。
他总是穿着老式的,图画书中人物一样的长风衣。有时候起风,总叫我觉得像是中古世纪的斗篷。冬天寒冷的时候,在外面走,会摘下自己的手套,赤手以皮肤的温度温暖我的手。下楼梯的时候,会抱着我下楼。出门走路走久了,我心脏不舒服的时候,会背着我一路回家。我以为我都忘记了。
或者,我以为这些细节对我而言不重要。因为它们不是英雄,不是史诗,不是骑士打马过燃烧的山脉。
我好想念他。
一路走过商业街,走过柯布曼步行街,看到了那座矗立在哥本哈根最中心的圆塔。据说始建于十七世纪的圆塔,大约原本曾经是个天文观测台。红黄色的砖块垒成,有遍布塔身的拱顶窗。我曾站在塔下的广场上,对他讲威廉·海纳森的著作。世界尽头的灯塔。我说他写世界终极有座闪耀的高塔。白昼时刻,日光照耀下,无穷无尽的云如此从虚空之中漂浮而过。夜间灯塔中映射出来的光,可与天上星辰和北极光做对比。如果真有这样的塔,想必也就是哥本哈根的圆塔这样了吧。话还没说完,已经看见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举起双手向一侧摆出一个姿势。对我大喊说,你看!你看我撑起了这座塔!
这一天,是二〇二〇年,三月二十。弥萨,也就是春分节。
在北欧人仍相信旧神的时代,人们相信,一年之中只有两个季节,冬季与夏季。冬季黑暗漫长,是休养生息的时间。而弥萨,这象征着白羊星座的月份,标志着每一年长冬的结束,夏季的到来。这一天,对于北欧人来说,象征着光明胜于黑暗,生的力量胜过死亡。被北欧人相信是充满神秘力量的节庆。
我登上了圆塔。
不知道是不是建成时为了方便车马运输,塔中不是楼梯,而是盘旋不断的陡坡。一路到顶端的观星露台,一共七层。我顺着斜坡一路攀援而上,爬得很艰难,终于到达塔顶。从窄门走出去,长风从海外而来,吹动我的衣角与头发。塔顶上只有我一个人。视平线极远处,可以看见那一天的太阳,正在一点一点没入海面,渐渐西沉。哥本哈根城街巷如棋盘,星罗密布,行人渺小如蝼蚁。我不知道,如果这世上真有众神,那么从他们的角度看这人世间,是不是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