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国将军卓惊尘再度回到朝臣视线中,已是夏末的事情。皇帝对外宣称他旧疾缠身,大病一场,如今看来确实神色憔悴,Jing气亏损。这孩子,确也要了他半条命去。
但他这点微不足道的事情,实在抵不上前线战事。
原是敌国大败后,权臣发动一场内乱,迫使原先的天子退位让贤,尔后重整旗鼓,再犯中原。卓惊尘身为镇国将军,到底也休养不了几日,便要匆匆赶赴前线。
即便为皇帝诞育子嗣,却也丝毫不改这位将军咄咄逼人的气势,如同主杀伐的破军星辰,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去。
柳光寒并不擅武,于骑马射箭一道甚至不如病弱的萧情语,故而他对卓惊尘总是有几分敬佩之情的。
他来见自己,意味着过几日皇帝便要下诏命他赶赴前线。柳光寒喝了一口茶,笑容寡淡:“将军自放心去吧,孩子我会亲自照顾。”
卓惊尘想了想那脸皱成一团的婴儿,并无什么他是从自己身上生下来的实感:“惊尘谢过丞相。”
“最近前线军情紧急,孩子可取了名字否?”
“未曾,我这次来,也正是想让丞相为他想个名儿的。”
柳光寒想了一会,忽而笑道:“这几日我恰好读到前人的诗句,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将军若不嫌弃,便取金错二字吧。”
卓惊尘哈哈笑道:“甚好甚好,总比我想的什么阿猫阿狗要好听多了。若非这孩子乃是陛下血脉,只怕我便要为他取个狗蛋的贱名了。”
他打小便在军营里长大的,军营里的习惯便是为子女取个低贱的小名,说是好养活。卓惊尘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如今诞育子嗣,心里总归还是有这层顾忌的。
柳光寒也笑起来:“等金错年长几岁,陛下便会赐姓将他收为义子,封王入将,与言卿凝虚他们一般。”
说到这里,卓惊尘自嘲般地一笑:“我与丞相也是旧相识了,如今说些掏心窝子的话,这些名分地位,有没有都一样,我只愿他能好好活着就行。”
他这样的话,听在柳光寒耳中也是一阵感慨。末了,只得苦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身为人臣,想太多未必是好事啊。”
二人感慨一番,再说些前线军情,便也散了。
柳光寒空坐在院中,出了好一会神,才起身打算回屋。可这刚站起身来,不知怎的,脚底一滑,竟是硬生生摔了下去。
“丞相!”
等他再醒来时,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半分力气。屋内灯火通明,有点点月光洒在墙上。
桌案上是刚出炉的点心,还热乎着,却半个人影也没有。
柳光寒心中奇怪,但他腹中饥饿,也不计较,径直吃了起来。
待得腹中饥饿稍减,才听到厚重的脚步声在屋外响起。他下意识回头,便见皇帝喜笑颜开地朝他走来,像是有天大的喜事一般。
“陛下缘何如此高兴?莫非是前线的事?”
叶沉在他面前坐下,却也不说话,仔仔细细地瞧了他好一会,看得柳光寒心里发毛:“陛下?”
皇帝这才醒过来似的,凑身在他唇边偷亲一口:“朕的好光寒,你这是有喜了。”
柳光寒一下子愣住了:“有喜?我?”他一脸惊诧和意外,想要说些什么,还未开口,泪却流了下来。
“怎的哭了?”皇帝一时也有些手忙脚乱,局促地从怀里掏出手帕来替他擦眼泪,“这该是天大的喜事。”
寻常双儿可能一辈子都无法承孕,可他何其幸运,竟能在生下叶言卿快二十年后再度受孕。
皇帝忙将他拥入怀中,到底也有几分感动:“是我对不起你。”
他呼出的热气打在柳光寒的耳畔,让后者忍不住一个哆嗦,内心茫然不已,只是生硬地说着:“陛下……没有对不起臣。”
叶沉也没说话,二人默默相拥了一会,待得身上都出了些热汗,才进屋去。
似是察觉到他的不安,叶沉陪他的时候,明显多了起来。好些时候,柳光寒在梦中醒来,望着床顶各种样式的吉祥图案,禁不住想起梦中的故人二三。那些当年同为太子一党的故人,有些年早病故,有些因罪亡故,还有的,贬至边陲地界,此生只怕再难相见。
似是察觉到他醒来,叶沉搂住他的手更紧了几分:“现下几更天了?”
外头传来宫人低沉的声音:“才到三更天。”
叶沉嘟囔几声,突地叹息道:“光寒与朕,也生疏许多了。”
柳光寒将头埋入他的怀中:“陛下说的哪里话,臣待陛下一直如此。”
皇帝的手指在他的青丝上流连,蓦地笑起来:“朕的光寒,也有白发了。”
柳光寒静默着,心里头涌上无穷无尽的悲凉来。他为眼前这个人奉献了一生中的大半时光,现下确实也得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可还是好像什么都没得到一般。
叶沉浑然不觉他的心思,只是继续念叨着:“朕还记得,你当年生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