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剖白仿佛割了老伤,化的旧脓,有作恶的腥臭。乔涴仙听罢,斩钉截铁:“你疯了?”
他闭着眼长出一口浊气,气极反笑,眉眼间晕出淡淡的紫:“浦雪英,为着上一辈的事,和我动这个干戈,真是和土匪一个货色……谁支使你来的,要他自己来找我。这个字,你妈的,谁爱签就去签。
“你要钱?你要钱,我只当你死了,给你爹娘随些份子。Yin间的钱阳间的纸,你要哪个?我现在就给你烧!”
浦雪英回忆前尘未毕,正是怒火难遏,乔涴仙伶牙俐齿,不啻火上浇油。他的声音低下去:“你想好了,打定主意与我作对,是不是?”
乔涴仙的背软了下去,望着浦雪英,良久面如死水:“我讲了,你听了。什么也不签。”
不错,意料之中。他知道没有那么容易。浦雪英一笑,没做声,只是不紧不慢,挪步去了喜字房的通道口。
通道有一薄木门虚掩,作为两厅分界。浦雪英摸着门缝,朝乔涴仙推开了。喜字房的另一头有一麻袋。塌的模样,半人多高,口束着,捆在椅子上。
其实他这“谈判”的事情,本可以慢慢做的。只是跟着冯用展的追兵,听消息讲,就要摸着门了。不干净利落些,这笔“谈判”钱,只怕是拿不到的。
浦雪英的鼻血擦成了两横。他回头看乔涴仙,眼见着乔涴仙的背慢慢弓了起来。
浦雪英走向乔涴仙,将轮椅推近这个麻袋。乔涴仙直愣愣地看着,继而扭过头,面上不见一丝血色了。
这两个人对峙,对得水滴石穿,急坏了冯用展。他本来见谋事有望,然而又见此二人实在磨磨唧唧,遂从腰带抽了手枪,对准了麻袋:“想,想他妈的想,有什么可想的?”
他其实并未打算开枪。谁知乔涴仙见势,猛然向后推开了轮椅。浦雪英侧过脸去,见乔涴仙伸出手臂,直好似要站起来,一时间失神,他夺了冯用展的枪,朝着面前就是一响。
这是这夜里的第二声枪。
麻袋洇血,好似将一枚花生剥开,露了红皮。
乔涴仙自然是站不起来。他扑出去,最终不出所料地跪在了地上。毯子上的灰扬起来,将他的衫子尾遮蒙。
第33章 三分晴
晴空万里,出船的好天。慈城码头边上的矮房子,灰白瓦的房顶,太阳一照,浑浊地发金。岸边的一艘大客轮,硕大一个镂雕的美丽船屁股,干舷写的名字,是七拐八弯的外国字:扎lun望。南邦的话,意为富庶的好地方。
正是冯用展两个要去的地方。
此二人正等着上船。浦雪英在人群里头挤挤挨挨,仰头一望,继而将帽子压下来,想去握冯用展的手,没有握成。冯用展拎着个皮箱,一手拿着雪茄,没工夫。
浦雪英晒得有些发汗:“用展,”他低过头,声音递到冯用展的耳边去:“你想什么哪?”
冯用展没侧脸,嘴巴咧着,半晌一笑:“四姐说得对。老子想你那哥,肥羊一个,咱们不动手,有的是人动手。本来这事情,四姐要亲自来的……”
浦雪英一听,后背忽热忽凉:“你以为是什么好事?她把这事情给你,是好让你干完了就跑。别说了。”
冯用展将雪茄甩下去,他不常听浦雪英的建议:“可惜我非跑不可,否则宰这一刀,他妈的能拿的多多了!”
浦雪英耐着性子,不以为然:“若不是我,光凭你横冲直撞,这事情能办下来吗?——”浦雪英戛然而止,四处一望,压低声音:“你既然金盆洗手,就跟着我过日子,什么也别想了!”
冯用展的黑眼珠子慢慢地望他,接着扫回来,无言良久,似笑非笑:“你说南邦的女人,是不是都倍儿黑?”
浦雪英的气一下就滚上来了:“你怎么!”
没说完,开闸了。
后头的人一波接一波的往前推,chao水拍岸一样的,将浦雪英的话音拍断了。浦雪英被拍得七荤八素,朝旁边喊:“用展!”
他奋力一望,只望见冯用展拎了那个大黑箱子,与往常一样,头也没回,大步流星地,先行上船了。
浦雪英独自在人堆里,在慈城炽热的太阳底下,忽而产生了一些细腻的迷惘。这种迷惘令他记起最后一眼望向乔涴仙时,乔涴仙跪在那个浸血的麻袋前。
他从未见过乔涴仙这样的神情:哀求。他的指甲抓着地毯,发紫。他爬到浦雪英的脚边,地毯泥泞的一片,是他的眼泪与涎水。
浦雪英说不清自己彼时究竟在想些什么,不过他此刻望着冯用展的背影,只觉得仿佛什么都拥有了,又好似什么也没有。
慈城里的园子里改换了折,唱《枝头凤》,说有一大户人家,世代为官的,然而一朝辗转流落为丐,却还不肯放下身段,矫揉造作,自此闹出的许多笑话。
丑角念白就更是不留情面:哪有枝头常栖的凤凰,春秋一梦这就散了场。打眼看他海市蜃楼消散去,原来光了个腚楞充大尾巴狼!
姓乔的还不知道有这出戏。他窝在宅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