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元吉到底醉没醉,他自己也不好说。他觉着头脑十足的清醒,又晓得自己不是特别的清醒:他脑袋发沉,眼皮子要抬着去看乔涴仙的脸,只能开阖到他的胸口,就要往下坠。一来二去,顺势就枕去了乔涴仙的大腿上。乔涴仙胸脯起伏,进气多,出气更多。他这气生得倒像是为了遮羞:乔老爷这么稳重含蓄的一位人物,今晚上又唱浪曲又遛鸟,实在令人惭颜。
乔涴仙坐在轮椅上纠缠良久,好容易回过神来,发觉一件事情:元吉没动静了。
他伸手一拍元吉的脸:“他妈的,你给我起来!”
元吉呼吸平稳,枕着乔涴仙的腿,睡着了。
第31章 风满楼
元吉翌日在乔府,就晓得什么叫做“夹着尾巴做人”了。
乔府上下从前与他相熟的佣人,这时看他,眼睛里就有些欲语还休。
尤其是个钱有方,此刻仿佛与这名小兄弟之间生出一些暧昧隔阂:“元警官,老爷洗澡去了,你要不也去洗一个?”
元吉讪讪地:“算了吧!”他四处张望:“老钱,有点儿稀饭没有?饿坏我了!”
元吉舀了一碗稀饭,搬个小凳儿,坐在佣人房的最里头,就着稀饭,唏哩呼噜地:“乔老爷他、他怎么样了?”
钱有方思索半晌,一拍他的肩膀:“小兄弟,我劝你……”
话没说完,元吉没等到下句,脑袋抬起来,碗就险些摔下去了:乔涴仙就在门外。
他好似洗了彻底的澡,香喷喷地,着一身甸子蓝的绸缎睡袍,人比纸白。他望着元吉,两个眼珠子幽幽地映过去。
钱有方迎着:“老爷,来啦?”
乔涴仙将老钱稍微地拨开了。他好整以暇,向元吉微笑:“到处躲着,很怕我呀?”
是真怕。昨晚上的事情,元吉一点儿没忘,尤其是抓蛤蟆那一出,更是历历在目。
元吉腿一软,慌张地站起来,走过去,呈伏低做小状:“哎、乔老板,你早哇。你看你说的,没有的事!我这、我这不适合跟你一个桌儿吃饭啊!我怎么会躲着你呢?这是不麻烦你……”
乔涴仙颔首,气运丹田:“滚过来!”
元吉闻言而滚,乖乖推着乔涴仙走去饭桌,浦雪英正在吃得不亦乐乎:“元警官,你好大的面子呀!要涴仙哥亲自去请你!”
元吉恨不能将他的嘴缝上:“乔老板为人宽厚啊!”
乔涴仙昨夜里真是王八钻火炕,憋气又窝火,然而这火还不好发,冲谁去说他昨晚上当了一夜的光杆司令呢?
三人三张椅,绕着圆桌,元吉察言观色,将椅子挪得挨近乔涴仙:“乔老板,我给你添一碗汤啊?你看这个汤,这个桂圆,好家伙,长得跟你多像!好桂圆,好桂圆……”
浦雪英没忍住,笑得一呛。乔涴仙勉力严正,一记眼刀扎过去:“放你的屁,无事献殷勤!”
元吉心知事有转圜,将汤端起来,死皮赖脸地一笑,手在乔涴仙的大腿上搓,仿佛若有所指:“嘿嘿……我愿意!”
浦雪英眼观了二人半晌,低下头去,勺子在燕窝里搅:“涴仙哥,再过个两天,我就要走了。”
乔涴仙跟元吉闹得一半,停手了:“要走了?”他正过身,也不多做挽留:“走哪里去?”
浦雪英思索一时:“哪里去?许是去别的地方,散散心,若是不行,就回河乡……”他撑着下巴,好似灵光一闪:“上一回元吉哥讲,没有听过你打花牌,他想真听一听呢!”他两眼放光:“咱们三个改明一道玩玩,涴仙哥,我也很久没听你唱过了!”
这话刚讲,元吉回忆翻腾,脸色波澜壮阔:“我说浦老弟,这个,我也就这么一嘴,乔老板怎么抽得开身呢?”
然而浦雪英似乎态度坚决,望向乔涴仙,眉毛撇下来:“就当给我饯行了,涴仙哥,以后也难得见面的。咱们到赌场打完牌,再去庆喜坊,好好儿吃一顿……”
乔涴仙沉yin良久,寻思浦雪英这回也没有添多大麻烦,好聚好散,只得略一颔首,不自觉地望向元吉。这颔首里不可不谓窝藏了一些心思:他这牌玩得实在是好,在元吉眼前,有些想出风头了。
三人合计的时间是在傍晚。浦雪英先去布置排场,顺道拉了元吉,一同走了。临了到乔涴仙动身的时候,码头上忽而来报,说出了些摩擦事故。乔涴仙不得不前去瞧个究竟,待到他携三名保镖,前往赌场的时候,夜幕已垂了。
他由赌场的人领着,到了浦雪英所讲的“双喜”包房。这包房布局如个喜字,两间厅由一短通道相连,壁纸贴得金红,犹有喜气。
浦雪英坐在昏黄灯下,向他招手。
乔涴仙将轮椅推近桌去:“怎么,元吉呢?”
浦雪英将麻将牌在自个儿面前码了一摞。他好像有旁的事,应答也慢一拍子:“一会儿就来。元吉哥等你不及,上厕所去了。咱们先把牌洗了吧!”
他将牌摞轰地一声推倒,动静很大:“涴仙哥,从前你从前带我去钓鱼,喊我穿蚯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