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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剩下的半截青梅箭柄上附着了抹去记忆的卦术。
这世上最懂江潭月的人是柳寒,最疼江潭月的也是柳寒。
他知道江潭月一定会找来。
可他狠不下心让他带着痛苦与思念一直等下去。
邪术毕竟是邪术,最后能不能回得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这对江潭月太残忍了,可是他毫无办法。
让他带着无望的期待不知年月地苦等着他,才是真正的煎熬。
柳寒自以为是地选择了那条遗忘的路,却没想到将江潭月推向了更悲惨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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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潭月攥着那支青梅走出魍魉血池时,鬼域罕见地下起了雨,淅淅沥沥,又突如其来。
绵密又冰冷的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打shi了他单薄的衣衫。
他缓缓抬起头,眼眶还是红的,神色里却不见了疼痛与凄楚。他站在雨里,看着满目疮痍的鬼域,足下的雨水慢慢汇聚到一起,形成坑坑洼洼的泥地。
不时有人从他身旁奔跑而过,匆匆而去的脚步溅了他一身污水,他彷徨又无措地看着身上脏shi的青衫,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恍然出现,又离他倏然远去。
鬼使神差地,他回头望了一眼魍魉血池那已经封闭了的入口,突然觉得自己像是弄丢了什么东西。
雨下得越来越大,他却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痛,只是在原地怔愣了很久,直到那股莫名其妙的失落沦为一点再也无法捕捉的错觉。
他缓缓转身,像一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猫,在暴虐的风雨中踯躅前行。
躯体还在平静地呼吸,心却已经绝望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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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霜没想到再次相见会这么快。
他正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落神山,便看见一个人shi淋淋地走了进来。
“……江师叔?”
江潭月闻言抬起头,盯着他看了好久,像是要从他的眉眼间看出什么熟悉的东西,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说,冷着脸错身走了。
柳霜没有多想,只当他是不愿再与他说话,便也叹了口气缓声告辞。
“江师叔……后会有期,多保重。”
他转过身来,朝着江潭月恭恭敬敬地行了跪拜礼,最后一声不吭地仗剑离开了。
江潭月至始至终都没有再看他一眼,只是沉默地走着自己的路。
他的记忆好像出了岔子。
他想不起柳霜是谁的弟子了。
江潭月一边走,一边蹙着眉冥思苦想,脑海中终于缓缓浮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绛衣黑发桃花眼,青穗玄剑白玉冠,看起来陌生极了。
在踏进屋子之前,他忽然停住了脚步,朝结界处回望了一眼。
那里芳草连天,被夕阳拂上了一层温煦柔和的光影,柳霜的背影缩成一点,逐渐消失于江潭月的视线。
可是,陌生人的弟子……为什么会叫他师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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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时起,江潭月就这样万年如一日地待在落神山,被时光寂寞地流放。
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只是偶尔会到东坡的青梅林走一走,像是被什么东西莫名地牵引。
暮春时节那里会漫山遍野地开着青梅花,风一起就自在恣肆地四处飘飞。
江潭月相信不会再有比这更美的光景。
可是总是会觉得少了些什么。
那些本该存在却被残忍抹去的东西,会在每一个不经意的瞬间像浮光一样飞掠而过,不等江潭月回过神来,又像幻觉的错想一样消融不见。
心口的那种失落感久久不散,剥蚀着他的骨血,也吊着他的命。
那是他在不知道来路又看不见尽头的漫长岁月里,孤独彷徨着走过的唯一倚仗。
有时候落神山的晚霞也很美,鲜明绛红的烟云从天边燃烧到穹顶,从上古浸透到如今,从眼底漫延到心口。江潭月伸手去触,只能碰到一点不太真切的凉意。
就像是某个不辞而别的故人。
很久很久以后,五界重建了秩序,落神山也时不时会来一些并不讨喜的客人。
江潭月不爱和他们说话,却也被他们缠得烦不胜烦。
不出落神山可以,签订契约也可以。
契约信物?
江潭月蹙了蹙眉,引得一众上神胆战心惊。
“……不如就用落神君您腰侧那枚的红玉罢。”
江潭月闻言冷冷地低头看了看,却想不起自己在哪里得到过这样一枚玉佩。
但他身上也只有这一件值钱的东西,索性就解下来递给了来人。
“……落神君?”
东渡伸手去拿,却发现江潭月将玉石攥得紧紧的,并不松手。
江潭月却好像陷入了一场极为久远的大雨,他耳边雨声沥沥,像是有谁在撕心裂肺地失声痛哭。
不是他……又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