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自己,倒是很像他。
他劝走了方老师,给父亲清理停当,不顾身后骂骂咧咧的声音,抹净堆灰的厨房,给父亲煮了锅泡面——又给自己也煮了一锅。
高考前最后的日子平凡又枯燥,连填志愿时他都膨胀得差点写了北方两所——终究是选择留下来,收到之大的录取通知时,他仿佛自己已经功成名就挣了大钱,正要承包下整座老东山让售票算账修理绞盘的胡一平低眉顺眼地从他手上领工资。
在他与家人的劝说下,父亲也搬回了城里,然而却很少与他联系,倒叫他偶然接到父亲的电话都会感到紧张。
2000年冬
『那得叫你一声学弟了!』
时隔四年他又见到了初恋的那张脸。
时间可以让爱情消散,但是见面可以证明它怎么消散的。
卢云伟小心翼翼地给父亲斟酒,倒得又慢又满。丁海闻却在那张全神贯注的脸上挑刺。
颧骨上有块燕尾形的疤痕,山根有些太高了,仔细看的话,左右眼睛甚至有些不对称。
不知道是自己审美的变迁,还是卸下了爱情的滤镜,丁海闻头一回觉得芦苇不过是个端正而温柔的普通男人。
这个普通男人退伍复原之后成为了一名大学计算机老师,也真的去做了他「发现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这回也是为了评选职级来省城进修,不能免俗地给这位长辈故交拎来了鲜花和果篮——那些超脱世外的东西也仿佛从芦苇身上消失了。
『短短几年,互联网的优势就开始发力了不是吗?』推杯换盏了几番,话匣子也打开来,男人间永恒的话题无非就是科技,股票,打美国佬,『我听说这边民用的宽带已经在推广了,省城真好啊。』卢云伟喝不过这对父子,只能托着腮望向窗外,『时间过得真快,长江后浪推——』他顿了顿,瞥了眼阿闻,便没接着往下说。
『在我老头子看来,你们都是小伙子。』父亲酒量其实很好,但是这一年来约莫是喝伤了,说话总有点大舌头,『芦苇今年…三…三十岁了有没有?哎呀这是最好的年纪了——个人问题解决了没有呀?』
而父亲大着舌头说话的样子,真真正正地像一个老头。
丁海闻也有点兴趣,既然爱情消散,他毫不在意听听旧人说说那些他从未知晓的感情生活。
他手中的酒杯伸过去碰了下,笑着催人家:『说说呗,哥。』
从那个夏夜,不,更早之前,他眼中这位带着梦幻泡泡的大头兵不顾同窗女友的阻拦,义无反顾地加入了武警部队。女孩儿等了他四年,直到芦苇退役,一同回了他的故乡,一番好事,前前后后,磨了八年终将开花。
『前一阵领了证,喜酒总得等明年开春了吧……』卢云伟说着就害羞起来,杯子都空了,一边挠头,一边笑得很傻。
他由衷里祝福他。
『服务员!!来来来,这个酒再帮我们拿两瓶!』
平日里父亲这种粗鲁而爽朗的笑声总让他很反感,但是这回,他却主动笑着帮大家都重新倒满。
既然聊到了这种话题,丁海闻就不可避免地被芦苇追问「找好了合适的对象没有」的话题,而不知道是不是吝于出份子钱,父亲的话题急转直下,一路埋怨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家道中落妻子跑路,幸好儿子争气一心学习,并不怕在道边野花处荒废Jing力,就连童年身边一起玩的女生,都很少再碰见。
『哦也是!说起来——明明她……』
卢云伟有一些明知故问的意思,但是丁海闻还是配合地有问有答:『明明特别好啊,高二就保送了,跟你一样,学计算机,但是北京毕竟不方便嘛,暑假都没回来——过年兴许能回来。』
见芦苇脸上浮现起欣慰的笑,他又补充了一句:『明明也真是从学妹变同学,再变成学姐,一口气完成两次跃迁。』
『那也还是妹妹嘛。』卢云伟闻到了空气里的柠檬味,赶紧刹住了话题,『那另一个你们的小伙伴——叫什么来着的?就是那个很像明明的哥哥的小家伙。』
丁海闻胃里一沉。
叫胡一饼,叫老东山齐天大圣,竹林间的恩底弥翁①,芳心纵火犯,冷酷无情的丁海闻杀手。
他的脑海里冒出无数好笑又锋利的字眼。
但是嘴里只是平静地说:『胡一平他早就工作了,在老东山顶上开缆车——山顶到灵隐的缆车,不过很久没联系了。』
『那也不错。』芦苇没听出什么异样,『我就记得那孩子特别讨厌我。』
送走了芦苇,他无法忍受和父亲多待一秒便跨上了他的自行车。
老东山离城市很远,午夜的北风从领子里钻进去,熨过他被酒Jing蒸得滚烫的身体,鼻涕流进嘴里,一直在阻碍他的呼吸。
他从未觉得老东山村的上坡这么陡,这么陡又这么长。
都怪一饼。
全世界都人手一个移动电话了,这家伙家里还不肯装座机。
香烛棚子的梁都歪了,落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