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芬巩在虚空中睁开双眼。
星光灯还挂在手臂上,照亮的路伸向更深的远方。他又能视物了,唇间仿佛仍有余温,四肢也有了知觉。
芬巩爬起来,再度蹒跚向前。刚才的闪回像是钓饵,勾起了一串关联的回忆。有时候芬巩觉得很难向他人解释他和迈兹洛斯,律法和风俗倒在其次,更多因为他们的关系经常勾连着一些相互照应的背景。即使是同一个片段,在黑暗和寒冷暂时占了上风时,也有不一样的色彩。
软弱会让所有的选择都导向错误。
迈兹洛斯和他表达过好几次类似的意思。在双树未灭的年代是一句夸大的格言,在诺多出奔时是支撑叛逆的豪情与决心,在米斯林湖畔是尖刻的自嘲与拒绝,在辛姆凛要塞是倔强的警醒与历练。直到芬巩追击格劳龙归来,在庆祝的宴会中讲出同样的话,迈兹洛斯方能领略其别样积极的含义,并会心地举杯大笑。
一句话就有这么多的语境!在芬巩阅读多瑞亚斯的历史记载时,想起的又是这句。这是爱和共同回忆的顽强延续,却不是学者指望的确切结论。字面本身没有意义,是它所在的情景赋予其意义。血与火的连环罪行并不真的能简单归咎于软弱,但芬巩曾经打破过厄运的恶性循环,他不认为死亡是他唯一的报酬。
此时他求诸记忆中的光和热,去抵御灵魂中的冰。
前路渐变回到略浅的灰色,没有再看见先前重复的楔石。芬巩放好新的路标,感到体温回升,振作Jing神往前走,步伐也轻捷了些。
这大概是虚空给他的第一个答案,他想道。风雪总会回来,他可以与之共存,然后走出去。
平稳的状况持续没多久,温度很快悄悄爬升到难以忍受的地步。当芬巩察觉到这一点,环境表象应和着他的感官改变:灰黑的路面之外现出沸腾的橙红岩浆,无边无际,震慑心魄。
芬巩推测这也是挖掘自灵魂深处的幻景,知觉煎熬之余,竟生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期盼之情。在刚被告知迈兹洛斯结局的那段时间,芬巩常去锻造工坊,有时什么都不想、只是打一些简单的工具和半成品,有时盯着红亮的铁水,思绪纷乱。
早在迈兹洛斯以模范之姿行走在王城中时,王长孙究竟更像谁,狂烈如火魄之名的费艾诺还是智慧沉静广博的奈丹妮尔,便是提力安长久不衰的闲谈。芬巩第一个形容他为流动有形的火焰:铁水,或者书中所描绘的熔岩。其修辞上的粗糙多被批评,但芬巩也可以很固执己见。如今看来,它简直具有可怕的预见性。芬巩的家族没有远期预言的天赋,那就只能是他先于他们的命运领悟了一部分灵魂的本质。
在燃烧的末路,毁灭还是重塑?
芬巩再次闭上眼,在记忆中搜寻出口。
(第一纪元,骤火之战后的次年春天。)
战火带来的悲伤和混乱已大多趋于缓和,各处Jing灵的残余领地获得了喘息的机会。迈兹洛斯趁隙赶来希斯路姆,向芬巩致以正式的登基祝贺。
在王政厅,迈兹洛斯按严格的称臣礼单膝跪下,芬巩急忙来扶他——从桑戈洛锥姆获救后,他对行跪礼有些历史遗留的难处,这只有芬巩知道——但迈兹洛斯捏了捏芬巩的手,示意他安心走完这一套繁琐的礼节。芬巩说了几句,尽快屏退了其他人,迈兹洛斯则在最后一个卫兵离开前都保持着无可挑剔的姿态。
现在只剩下了他们俩。芬巩刚要开口,迈兹洛斯抢先说:“没有关系。我们必须要向外表明应有的秩序。而且对你跪下并不难。”他短促地笑了笑,小心地把直立的那条腿也屈折到地板上。“看吧。”
芬巩险些停滞了呼吸。
当年芬国昐接受禅让的仪式前一周,迈兹洛斯还躲在营帐里独自练习交接王冠的礼仪程序,有一个半跪呈送的动作很难控制仪态,他反复僵持在这个环节。门外等候的芬巩听到器物碰撞碎裂的声音忍不住冲进去,那时瘦削的迈兹洛斯颓丧倒在一地狼藉中的画面,现今又浮现在芬巩眼前。那是他第一次切实触碰到迈兹洛斯灵魂的伤比rou体的更为复杂深广,也是迈兹洛斯宁愿他不能理解的部分。
而这一刻,迈兹洛斯自下而上坦然地仰视着他,猩红色披风于身后平整展开,铺在灰白的砖石上尤为耀眼。芬巩很少以这样的俯角去看迈兹洛斯,两个画面的反差攥紧了他的心脏。他伸手描摹迈兹洛斯脸部的轮廓,中洲的磨砺使他更添了一种锋锐的美。
“迈提莫。”芬巩情不自禁地低声呼唤。他接近迈兹洛斯的灵魂,看到自荣耀之战起重燃的白焰依然明亮,缓慢愈合的暗黑伤痕终于只留下浅浅的印记,大胆的示爱不会再激发旧伤的二次损害。在当下的困苦时期,他们尤其需要坚固的信念:再深的邪恶也可以被抵消,四百年很长,对埃尔达不过是短短的一瞬间。
那个转瞬即逝的春天,他们之间的激情比以往更加热烈,既有一贯的相互慰藉和亲昵,又要弥补过去黑暗造成的灵魂阻碍,或许还有情知未来事务繁重、独处更难……有一回,芬巩甚至探究起与一般的埃尔达婚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