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棠顿了一顿,黯然地垂下眼帘道:“一直以来,我憧憬的都是那些豪气云天的盖世英雄。我以为我挥舞手中的剑是为了惩奸除恶,为了天下大义。可是现在,我才发觉我错了。到头来,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孟小桃与阮棠这对主仆久别重逢,你一言我一语的,一时间有说不完的话,周欢不想打扰他们,独自一人悄悄离开。
也不知过了多久,阮棠似乎消停了些,静了一会儿,他才终于抬起头来,抹了一把眼泪,转头一看,不禁怔住。
这是阮棠头一次对周欢提起自己小时候的往事。周欢一边静静地听,一边想象着年幼的阮棠是怎样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想着想着,一颗心也柔软了下来,轻声道:“那后来呢?你想明白了吗?”
周欢一愣,刚要说话,齐王就拍拍他的肩膀,挤眉弄眼地露出一个诡异笑意,转身出了帐外。
周欢立刻抓住了阮棠话语中的关键,眼睛一亮:“哦!你昨天果然又偷偷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偷看我是不是?怎么,就这么不放心我,怕我真死在战场上,不能活着回来?”
“你这才是胡说八道呢。”阮棠转过头来,瞪了他一眼,“我看你昨日冲锋陷阵的时候,可是一马当先,即便面前枪林箭雨,你连眼也不眨一下,说你贪生怕死?骗鬼!”
“为什么要阻止?”周欢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你心中有气,若不痛痛快快地打上一架,这口气就会一直憋在心里。万一把身子憋坏了怎么办?我会心疼的。”
阮棠抱着孟小桃,脑中闪过许许多多的记忆,鼻头一酸,泪水又情不自禁地涌了上来。
“一起想?”阮棠一怔。
周欢原本只是调侃,谁知阮棠一听这话,眸色中掠过一抹痛楚,显然是被戳到了痛点。周欢也立刻反应了过来,恨不得往自己脸上抽两个大耳刮子,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又在花言巧语。”阮棠脸一红,扭过脸去低声骂道,“信你才有鬼!”
阮棠默然半晌,小声道:“方才……你为什么不阻止我?”
“等等!?齐王殿下!?”
阮棠没有挣开他,静静地靠在周欢怀中,低声道:“最近我总觉得,俞叔一直在看着我……”
孟小桃等候许久,见周欢与阮棠终于手牵着手缓缓归来,不禁大喜。他冲上来紧紧抱住阮棠,道:“大当家!你终于回来了!小桃好想你啊!”
周欢手中握着被齐王硬塞的金疮药,无奈只好走到榻边,见沈惊月用赤裸的背脊背对着自己,肩膀上是一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不禁心下骇然,心想阮棠这一剑可真是够
不,他当然懂,正是因为他懂,才会更加无力和徒劳。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再多的话语也是无益,或许只有陪伴,才是最好的安慰。
“为了自己也没错。”周欢道,“棠儿,我们都只是普通人,没有人生来就活得通透,也没有人能保证自己从来不犯糊涂。有些事,现在悟不透想不通也没关系,毕竟人生长着呢,可以慢慢来,大不了咱们一起想。”
两人本来在低声交谈什么,一看到周欢来了。沈惊月便立刻住了嘴,扭过头去。齐王连忙起身,将周欢迎进帐中,笑道:“周都监,你来得正好,本王忽然有要事,你来替静山上药吧。”
周欢笑道:“不信?好吧,我跟你坦白。其实我不是不愿,是不敢。就凭我这点三脚猫工夫,上去阻止你?那才叫不自量力,自寻死路。”
阮棠继续道:“小时候,我爹总是逼我读什么四书五经,学什么琴棋书画。只有俞叔,会教我习武舞剑,说乱世之中英雄好汉的故事给我听。他说,有的人的剑是杀人的剑,有的人的剑是救人的剑。我问俞叔,那我的剑呢?俞叔笑而不答,反问我,棠儿呢,你希望你手中的是什么剑?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俞叔就摸摸我的脑袋说,没关系,这本来就是个难题,有的人甚至一辈子也想不明白。而我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慢慢想。”
周欢冲着阮棠微微一笑:“对,一辈子想不出来也没关系,我陪着你。”
大道理谁都会,周欢可以没完没了地说上一天一夜。可是阮棠呢,难道他就不懂这样的道理?
“那你怎么不早说。”
“对不起。”他连忙将阮棠搂入怀中,“我又说错话了,看来我还是闭嘴算了。”
来到齐王帐前,一掀开帐帘,就看到齐王与沈惊月并肩坐在榻边。沈惊月将上衣脱了,露出鲜血淋漓的伤口,而齐王正在为沈惊月上药。
“周欢?……你什么时候来的?”
周欢的笑容很暖,眸子亮亮的,宛如灼热的骄阳,不知为何,竟令阮棠有些无法直视了。
周欢低声道:“俞叔要是看到你现在还好好活着,一定会很开心的。”
“不想打扰你啊。换作是我,也会有想要一个人静一静的时候。”
“我一直坐在你身边,都快要一炷香了吧。”周欢嘿嘿一笑,动了动身子,摸摸屁股道,“一动不动地,坐得我屁股都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