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如今日,他不过是盯着帘栊看了半柱香,在居龙殿里批阅奏折的喻寒依就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
“时雨哥哥,月谣说你已经小半个时辰一动不动了,这是在做什么?是在想我那个死在你自己手里的小叔,还是在想皇陵里那些螳臂当车不自量力的手下?”
“可是他们都死了呀,全都是因你而死。”喻寒依压低了声音喃喃说道,“不止他们死了,宣王也已经死了。这世上,现在只剩下了朕的齐妃。”
齐时雨冷笑了几声。
是啊,仓铭、黎云、老阁主……暗阁忠心护主的暗卫们,人人都死了。
那天他戴着镣铐走出皇陵的时候,在被血浸到发黑的地上,看见了他们每一个人的脸,好像是喻寒依有意将他们放在自己能看见的地方,让自己亲眼看着从前的心腹们,一个个因自己而死。
连活着走出皇陵的宣王也被迫暴毙在了皇陵的宫室中,和当初的沈停云一模一样。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喻寒依朝齐时雨道:“时雨哥哥,成王败寇,朕想在朝臣们的声讨里留你一条命,也只有现在这一种办法了。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朕从来都没有忘。朕把你看得比亲兄弟还重,怎么舍得杀你?”
“但求陛下赐我一死。”齐时雨说。他还急着去下面见沈停云,停云向来听话,一定会在黄泉路上等着自己。他不想他的濛濛等自己太久。
喻寒依顺着齐时雨的目光看向帘栊,他知道齐时雨此时此刻望着那里在想些什么。皇城向来戒备森严,可偏偏那天忽然闯进了两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鼠,一只蹿进了金月阁,一只则去了居龙殿。
季明归……喻寒依垂下双眼。不,自己喜欢的人,一直都是齐时雨,只有齐时雨……
“时雨哥哥,你不想知道我那个小叔葬在哪儿吗?”喻寒依问。
齐时雨忽地抬了头。
在皇陵里的时候,他被喻寒依的手下强行带走,眼睁睁地看着停云的尸身离自己越来越远。喻寒依肯定不会把他葬在皇陵,可沈停云最终去了哪儿,他不敢去想。
“你答应朕好好活着,朕就让你去看看他。”
“我答应你……答应你。”齐时雨不假思索地回应,似乎整个人都有了些活着的气息。只有沈停云,才能让他像个活人。
喻寒依:“口头答应不算,给朕看到你的诚意。”喻寒依叫了婢女服侍齐时雨洗漱更衣,自己找了张桌案,抱着奏折就在金月阁批阅起来。
齐时雨换了衣袍,把头发仔细束好,虽然看样子仍是过分得瘦削,却比之前要好得太多。
“时雨哥哥,你还记得当初第一次跟朕见面的时候吗?”
齐时雨摇摇头。
他醉心权术太久,在不该走的那条路上越走越远,早都忘了周身风景几何。
“朕还记得,是一次中秋的夜宴。”
那年中秋宴,齐时雨和父母一道进宫赴宴。当时齐时雨刚从方捕快那里被救回来不久,大病初愈,性格也变得沉闷了不少,王妃放心不下孩子,吩咐下人带着齐时雨去御花园里散散心,小世子就是在那里遇到的喻寒依。
喻寒依被二哥污蔑摔碎了钰坤殿的琉璃杯,被齐时雨看见,出面替他在皇帝那里做了证,让喻寒依免于了一顿训斥。
“朕那时就想,以后要是做了皇帝,一定要把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送给时雨哥哥。”小孩子的爱恨最纯粹,但爱意的种子在那时埋下,渐渐生了根。
“只是朕没想到,时雨哥哥不想要朕给的,只想拿自己亲手夺来的。”
齐时雨笑了一声,说:“我幼时,也曾许过别人什么。但现在想想,到底还是可笑。陛下错就错在对我有了真心,一个连别人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的人,怎么可能会去爱别人?”
喻寒依道:“朕还记得你跟朕说过,眼看不见,心却可以见。”
“我错了。”齐时雨道,“眼都看不见,心就更看不见了。”
守在他身边爱他护他把他当成神来敬仰的,他没看见,处心积虑算计他的,他也没看见。等到什么都没有了,成了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这时候才知道自己爱错了人,也恨错了人,到底无济于事了。
他想,我确实不该寻死,我应该活着,怀着对停云的愧疚跟爱意,在漫长的煎熬中慢慢死去。只有这样,才能算是让害死停云的人得到了惩罚。
这天后的齐时雨逐渐变回了从前的样子。
赏花、品茶、作画,倚栏听风,焚香品竹,陈年的河东乾水似的喝下去,拖着喻寒依一起谈天说地,有时幕天席地,就在院中睡过一夜。
“陛下,兰芳宴可太久没办了。”
喻寒依便依着他,在宫外寻了间宅子,以御史中丞燕明的名义遍请京都风流才子。
那宅子就在陌柳巷的最深处,长堤河前面。
丝竹管弦相缀,齐时雨端着酒盏,目光看向的却是院子的角落。
从前每每兰芳宴,沈停云都站在人群寥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