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说,阿清马上十四岁了,你将会成为第一个十四岁破境的人。
十四岁!在抱一城门口遇到江百谷时,他的确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
宁一清伏在江百谷的肩上彻底清醒过来,一股血腥味冲鼻而来,又将他带回人间炼狱的现实之中,他不假思索地一掌拍向狂奔的江百谷。
江百谷一直防备着身后的追兵,从不曾想攻击会来自肩上之人。剑阵的生门将他二人不知传送到何处,也不知此处离抱一城多远,暂无追兵,他吃痛将宁一清轻轻放下,才扶着一棵树站稳身形,低低喘息。
“你要办的事,是……屠了抱一城?”宁一清浑身发抖,他看到了朱厌,是他在禺谷之时看到的那只白首红蹄的猿,是江百谷召唤出的凶兽。
“不是,不是的。我没有……”江百谷无力地闭上眼。
是的,他屠了抱一城。有的,他屠了那个将他养大的地方。好也罢坏也罢,那里都是他曾经的家。
此刻天已大亮,太阳从云层之中睁开惺忪的眼,将一层红色的晨光镀在江百谷的脸上,映在脸上好似昨夜的火光。
宁一清忽然又问,“我的失忆……可是你所为?”
江百谷紧闭的双眼忍不住急速地抖动起来,他垂下头,微不可察地点点头,好似只是点点头,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力气。
果然,果然。因为自己长了一张和怀玉仙师一样的脸,让他用什么手段抹去了记忆,制造了相遇,又寻来让自己快速成长的神药,为得是让自己更加像怀玉仙师。
而自己,竟然痴傻地想将一片真心就此交付。原来他果然是人人恐惧杀伐暴虐的无生门江门主,却一直把自己骗得团团转。
宁一清已经没有力气去想为何同为抱一城门人,轲珖和少城主见到他却不相识,而他的师尊又是哪一位城主。他漫无方向地择了一处便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他的过去回来了,他的现实在崩塌。他和江百谷的相遇,从第一刻就是一场Yin谋,一场彻头彻尾的Yin谋,而他却仍沦陷其中,不能自拔。
他看到扶着树的江百谷那晃晃悠悠的身形,忍不住想去搀扶。他看到江百谷痛苦地闭着眼皱着眉,忍不住想去宽慰。他耳中还呼啸着抱一城的哀嚎,可他眼里只有心疼。不去心疼在人间炼狱中沉浮的人,却是在心疼制造了这次炼狱的魔王。
他就这么一直往前走着,和在小次山时一样地往前走。可是又不一样了,他的心更痛了。
他知道江百谷的眼里只是自己的这张脸,他知道,他已经原谅他了。可是江百谷怎么能把一个人小心翼翼地捧在天上,把自己毫不留情地践踏在脚底呢?难道自己没有心么,心就不会痛么?
他怎么可以去屠城!宁一清不止心痛,头也开始痛起来,好像有什么撕裂了自己的灵魂,好像有什么躲在黑暗中的猛兽在环伺捕食,只等这一刻,就要跳出来将他扑倒咬住他的咽喉。
朝阳带着暑气包裹着宁一清,可他却在发抖。他觉得自己从头到脚凉透了,眼里只有火光冲天,耳里只有哀嚎之声,场景却不是昨晚的抱一城。
那是一片赤红的大地,没有植被没有生灵,只有陷入疯狂杀戮中的人。地表裸露的岩石不知是本色赤红还是被鲜血染红,红得刺眼,他也不再是一身白袍,红色顺着袍角滴在红色的鞋面上,红色顺着剑尖滴在红色的大地上,他的白袍白靴早已被鲜血染红,分不清本色。他的心呢,是否也已被杀戮染红,分不清本色?
宁一清呕出一口鲜血,看到血的颜色,他抖得更厉害了。原来他是怕血的么?他低下头,看到自己的白袍沾满了红色,看到自己的双手也沾满了红色,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他颓然跪了下去,捂着头哀嚎。
一双手从背后扶住了他,将他拥进怀里,带着浓重的血腥味。这种可怕的味道,带着可怕的记忆冲进宁一清的灵台,让他本能地抗拒、推搡,惊恐地嚷着“血!血!”可是那双手将他箍得更紧,“不怕,不怕,是噩梦。”
是噩梦吗?宁一清在那个宽广的怀中渐渐静下来,觉得熟悉又安宁,想要睁开眼睛,又被泪水糊住,什么也看不清,沉沉地睡了过去。
江百谷就这样半跪在地上紧紧抱着宁一清,像以往每个他做噩梦的夜晚那样紧紧抱着他,安抚着他。
他的小月亮啊,明明修为那么高,胆子却那么小,心肠又那么软。
最初的天水峰,只有一间破屋,是给偶尔过来守山巡逻的弟子歇脚用的。阿谷睡在床上,师尊在一旁打坐。后来,师尊伐木做了一张塌,再后来,师尊又在主屋一旁加盖了一间厢房。
阿谷搬进厢房时,师尊问他,小阿谷自己睡怕不怕。阿谷歪着头也问,师尊自己睡怕不怕。
师尊说,为师当然不怕。阿谷眨了眨眼,说那我也不怕。
但是阿谷知道,有个说不怕的人夜里会做噩梦,会在梦里害怕地哭泣。
阿谷还是独自搬进了厢房,不过总是睡得很浅,他是害怕呀,怕自己一时睡得太熟没有听到那个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