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玉仙师,江百谷的师尊。
宁一清愣愣地趴在地上环视了密室一圈,四面墙壁上,全都是一样的人像,笔触颤抖,画技稍显拙劣,是用红色的颜料直接画在墙上的,同一个人,有的在舞剑,有的在施法,有高堂红烛含羞娇怯,有闭着双眼衣衫半褪。
他默默地从地上爬起来,发现自己的白袍上沾染了一些血渍,血滴浸进白纱之中迅速晕开,形成古怪的纹路,好似张开的大嘴,一起嘲笑着自己。
宁一清又看了一眼半弓着腰低着头的江百谷,他仍旧没看自己一眼,也许他眼里从没看到过自己。宁一清张了张嘴,又紧紧闭上,蹒跚着走出密室,走回自己的卧房。
他沾着水擦拭着血污,想起自己的衣服都是江百谷准备的,他从未问过自己喜欢什么颜色,全都是各式各样的白袍。想起从汤谷回来,江百谷执拗地让他立刻换回一身白袍。想起他让自己学剑。想起他总是对着自己流泪,说着些没头没尾的话。想起他高热时喃喃喊着的“师尊”。想起他深情地望着自己时眼神中的黯然。想起轲珖看到自己时的反应,想起那句“三分福气”,想起江百谷的“觊觎之心”。想起很多很多……
他低头望着水盆里映出的自己,想起密室里画中人的那张脸。原来,一切都不是为他做的。原来,只是因为这张脸。
一模一样的脸。
宁一清觉得嘴里十分苦涩,摸了摸脸,发现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泪水顺着脸颊的纹路流进嘴里,又苦又涩。原来,这就是他的“福气”。
他拿袖子胡乱地擦着脸,想起第一次见到江百谷时,江百谷也是这样举着袖子胡乱地擦他满脸的泪水。
当时的自己不知道,原来他的眼泪是可以润泽自己的甜,而自己的眼泪,这般苦涩。
当宁一清擦净泪痕换过一身干净的白袍后,江百谷的敲门声恰时响起。
“阿清,我……”江百谷不知所措地站在门口,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不知道宁一清都看到了什么。等他心无二用地确定了织灵阵未被破坏后,宁一清已经离开了。
他无法开口,告诉宁一清那是织灵阵,那是人人不齿的禁术。他知道那个神仙玉骨的人多么痛恨这种脏污之术。那个一尘不染的人若是知道……
江百谷好似沾满一身污秽,局促地站在一片洁白前,自卑不安,像一个等待处刑的罪犯。
☆、替身
“对不起,我不该擅闯你的房间。”宁一清先开了口,收起所有情绪,真诚地向他道歉。
“不……不,你想去就可以去。你想去哪儿都可以。”江百谷松了口气,他太害怕了,怕宁一清开口问密室里的古怪是什么,他决不会欺骗宁一清,可是他说不出口。
“去哪儿都可以吗?”宁一清继续说,没有一丝情绪。
“当然。”江百谷一时不知宁一清为何忽然问这个,但他开始不安,“你想去哪里。”
“我想离开小次山。”离开小次山,离开江百谷,去哪里都行。他可以等江百谷内心的坚冰慢慢融化,但是绝不允许自己只是一个替身。
他有所爱,可也有自己的骄傲,自己的坚持。他可以为江百谷不要性命,但无法不要尊严。他不怪江百谷,可是他无法坦然接受。他可以耐心陪伴江百谷忘记过去,但无法接受自己只是江百谷过去的延续。既然没能早早相遇,只能抱憾终生。
“好。我们离开小次山。”江百谷内心颤栗着,他隐约觉出宁一清的话中所指,却假装没有听懂。
宁一清低下头,垂着手,“江门主,打扰多时,我也该离开了。”
昨夜江百谷站在院中看着宁一清吹熄了灯,没有守着他的月亮入眠,而是回到密室,怔怔地看着那盏围在织灵阵中被自己的心头血滋养了十八年的本命魂灯。十八年的浸润,连手柄上的两个字都泛着血色。
他擦了又擦,擦不掉那些血ye的痕迹。他弄脏了那两个字,弄脏了他的皎月,再也擦不干净了。
他想起在赤水桥上,那个人毫不犹豫地扑向自己挡下灭灵阵的致命一击,说会一生护他。他想起在禺谷看到的幻影,那个人,没骗他,说了要护他一生,就算只有一丝残魂,仍旧将他从危险之中拉回来。
那个人耀眼璀璨的一生因自己而毁,甚至魂飞魄散不得往生。如今,自己在做什么?
江百谷想起轲珖的质问,自己真的连那个一尘不染的灵魂也要毁掉吗?
他擅自决定用鲜血供养那个魂飞魄散的灵魂,用禁术召唤其回归,接下来,还要那个灵魂以所念之人的性命为代价回到人世。那个一尘不染的人,怎么能接受自己受到如此脏污。
他走出密室,跳上房顶,想离那轮月亮近一些,让那不染纤尘的光洗涤自己的肮脏。为了不让自己忍受日日的悔恨和夜夜的孤寂,却将那人推入更黑的深渊。
他从未拥有过永远不变的东西,只有天边的那轮明月,永远不离不弃地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脸。
哪有永远不变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