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弟子会随便上天水峰,那个界碑,是专门用来提醒他的。
只一犹豫,他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又一阵急促的破空之声——有很多人御剑而来。
江百谷慌忙藏在界碑之后,他抬头看到城主,看到四大长老,一个接一个地在他头顶飞驰而过。
他松了口气,四大长老都赶来了,一定可以控制住局面。直到头顶重归安静,他才从界碑后转出,走回他的小院。
师尊已走了十几日,他从来没离开过这么久,就算不想见到自己,也该回来看看轲珖看看后山结界了。
八年前天水峰就垒了小厨房,江百谷无法修道,空闲之余便认真钻研厨艺,也算有些成绩。
师尊一向爱吃自己做的菜,若是回来看到一桌爱吃的菜,不知能不能让他忘记幽都山的事,原谅自己,还像从前那般待自己呢。
江百谷边走边在心中拟好菜单,可他再也走不回天水峰的小厨房。,给师尊赔罪的一桌菜,再也没有机会上桌了。
菊长老带着一干弟子御剑而来,很快追上了徒步而行的江百谷。
“你去了后山。”不待江百谷行礼,菊长老一剑敲在他的腿上,迫使他跪下。
极其肯定的语气,不是在询问。
“你藏在界碑之后,就以为没人瞧见吗?”菊长老一如往常没给江百谷一句申辩的机会,一掌劈在他的颅顶,把江百谷直接震晕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不是在熟悉的千灯窟,而是在一处四面无窗的密室之中。除了冷冰冰的石壁,一丝亮光都没有。在黑暗之中他一动不能动地被沉重的铁链拴住脖子,拴住四肢。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已过了几日。
师尊会来救他吧。从幽都山回来,他已不能确定,师尊还会不会像往常那般护着他。
他安慰着自己,师尊曾为他所遭受的不公鞭指千灯窟。就算他现在厌弃自己,也一定会为自己主持公道的。
他日日盯着面前的黑暗,那是一处结界,笼罩着三面石壁的密室,不管是他出去,还是有人进来,都要通过这处结界。
他不知是否有人隔着结界在外面审视着他,他只能对着黑暗一遍又一遍地申辩——他没有去过后山,他只是想去保护结界。
没有一丝声音,也没有一丝亮光,寂静让他不确实自己是否已永坠地狱。
直到他终于从眼前的黑暗之中听到一点声音。
“师尊,师尊。”他膝行向前,却被铁链拉住脖子,“是你吗?是你来救我了么?”
他朝着黑暗呼喊,却毫无回应,直到黑暗重归寂静,仿佛刚才的声响,只是他的幻觉。
又不知过了多久,结界终于被打开。久违的亮光刺得他睁不开眼,来人却不是师尊。
没有人理会他,面无表情的两个师兄一声不吭地拖着他的两条胳膊走出暗室,他才发现自己仍是在千灯窟,不是大殿,是一处凹进的石壁,是抱一城创派伊始就已存在但不常使用的黑牢,黑牢的门户,是先祖所设,除了在千灯窟受过祝祷的城主,再高深的修为,也无法让其打开。
弟子犯错皆在千灯窟大殿受罚反思,黑牢过于严苛,一向虚设,久而久之,便被人遗忘。
江百谷被反手拖在地上带出黑牢,看着那处结界缓缓闭合,浑然天成地消融于山壁之中,仿佛那里从未有一个黑牢。只是那处石壁之上,歪歪斜斜七八道深深的剑痕,带着满壁黑褐色的斑斑点点,极为醒目。
他被毫不留情地扔在千灯窟大殿的石砖上,沉重的铁链压得他翻不起身。
一只温柔而冰冷的手将他身上的铁链一条一条轻轻除去,江百谷终于翻过身,看到师尊憔悴苍白的脸。
“师尊……”他终于等来了师尊。
“别再叫我师尊!”师尊双目通红地看着他,眼中所有的情绪都被满布的红丝遮挡住。
“你之前不是叫我……”师尊抿着唇,双眉笼烟,“叫我什么都好,不要再叫我师尊。”声音里带着一丝哀求。
他已经下定决心了么?终于决定要将自己逐出师门了么?
就算在这个时候,语气还是这般不忍和温柔,好似江百谷在为难他,逼迫他做了违心之事。
“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师尊闭上眼,声音颤抖着咧开嘴角,扯出一个认命的苦笑。
江百谷看着那个苦涩的笑容,不知该不该高兴。心软了?还是狠不下心将自己逐出师门?
“你还记得明月谷么?”师尊等着他回应,没有等到,只好又开口问。
江百谷茫然地点点头。那是很久之前师尊带他下山时偶然闯入的山谷,离抱一城不算太远,在抱一城与东南境天一寺的接壤之处,抱一城与天一寺一向交好边界各让三丈,明月谷也可算是无主之地。
地气温暖,四季常春,四面合抱,只在山腹之中有一条缝隙与外界连通。
谷中一潭清泉,像一轮明月映在大地上,他看得欢喜,取名叫明月泉,山谷便叫